沒一會兒,碧璇姑娘走了過來,她所執團扇擋着下半張臉,親切地問道:“選得怎麼樣了?二位。”
楚宵臨看身旁人一眼,周序音指着頭頂的那塊道:“就先這塊吧!”
“沒問題,那二位跟我來結賬吧,我讓人把它取下來包好。”
周序音拉着楚宵臨一路前行,穿過置滿染缸的庭院,等踏上樓梯之際,楚宵臨卻松開了手,“……”
見他回頭,那領路的碧璇姑娘問道:“怎麼了?是想看看我們的顔色是怎麼染出來的嗎?”
楚宵臨背對着此處的時候眉頭都鎖成了川字,可轉頭又恢複了自然,“是有些好奇,能靠近瞧瞧嗎?”
見周序音要進去結賬,他強行拉過道:“你要不也一起來看看?”
可周序音覺得不妥,“那是人家染坊的秘密,這麼漂亮的顔色肯定是有機密在内的,不能随便看。”
楚宵臨強裝鎮定地将這一缸一缸的血水與屍體看過去,并問向周序音,“你方才挑的那匹布是其中哪個顔色?”
他不知周序音眼中的染缸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的,隻能出口詢問,而碧璇姑娘一邊看着下人收拾方才周序音選中的布匹,一邊看向這裡露出慈祥的笑意,“看好了嗎?看好了就來檢查一下布料吧,沒什麼問題可以結賬了哦!”
周序音三下五除二跑到一個較遠的染缸那邊,“這個跟我選的顔色一樣。”
楚宵臨在遠處看不見裡面,走近了才看到驚人的一幕——
這外圍的染缸裡都是紅色的血水跟零落的屍骨,可這邊幾個缸内坐着的還是活生生的人,她們無一例外都是女子,還都是容貌上佳的女人,而其中一個,便是潘文珺讓他尋找的失蹤朋友之一!
她看起來很是恐怖,渾身赤裸,長發被剃了個幹淨,身上的皮膚,臉面也被藥水泡得浮腫了起來,若非水中冒着些許氣泡楚宵臨甚至都無法判定她是否還活着,“……”
周序音見他盯着看了許久,便問道:“怎麼了?表哥你不喜歡這個顔色的話,我們可以換的。”
楚宵臨此刻的心思全在這些受害者身上,沒感覺到周序音的轉身。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這個情人寨有問題,因為那出來接待的碧璇姑娘,長着跟潘文珺失蹤友人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他震驚的同時也不好直接帶周序音離開,怕打草驚蛇,再來就找不到他們了。
可萬萬沒想到,潘文珺的第二名友人居然還活着,還成了藥人。他從前就聽說過一些駭人傳聞,說是昭明神宮曾有兩位車姓高人,一個男的擅長練蠱,一個女的擅長淬毒。男的叫車士轍,多年前已金盆洗手,改行殺人制藥,女的自明光教分立之後便不知所蹤。
周序音走到了屋内,見兩名男子正在展開布匹供她檢查,她卻失落道:“我表哥他可能不太喜歡,我還是得重新挑一下。”
碧璇姑娘看着門外道:“怎麼,你倆吵架了?”
周序音搖搖頭,“沒有,是我方才太興奮了,說錯了話而已。”
碧璇姑娘說着就親近過來,撫着周序音的長發道:“你這麼漂亮的姑娘,他居然還給你臉色看,實在是不知好歹。”
但看那邊怔住的楚宵臨有些奇怪,碧璇姑娘也不再猶豫,扶着周序音的肩膀往裡道:“其實我們這兒不止有漂亮的布匹,還有一種會讓人對你死心塌地的藥。”
周序音擡頭有些驚愕,碧璇又道:“你進來的時候不也看見我們的寨名了嗎?我們可是情人寨,所以我們這兒還有一種蠱毒叫情人蠱。”
周序音似乎十分感興趣,“情人蠱?”
碧璇姑娘眼神示意兩個下手為周序音量體裁衣,實則将她選中的布匹給她一圈一圈圍上,并用自己的叙述轉移她打量布匹的注意力,“那情人蠱可厲害,隻需吸你的一滴血認主,然後潛伏進你表哥的身體裡,從此以後他就會永遠愛你。”
周序音剛覺得這布料将自己裹緊了不舒服,誰知那碧璇姑娘給她扇了下風,她的視野裡又開始發出五彩斑斓的光,“……真的、有這樣的東西嗎?”
“真有,而且這蠱蟲進入人體之内,與宿主息息相關,十年之内是沒有解藥的,倘若強行用内力殺死蠱蟲,宿主也會跟着身亡,唯有等到十年以後,蠱蟲老死,才能用藥将餘毒清除。”
這時大門被人猝不及防地推開,随後傳來的便是楚宵臨的聲音,“那麼神奇的情人蠱,當年的魏續江又是怎麼發現的呢?車碧璇。”
車碧璇瞬間變臉,手下們一下扛起被束縛的周序音,吓得周序音尖叫尚未出口,那匹布已經在她身上四分五裂開了,“……?”
車碧璇轉頭再看,楚宵臨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幾片葉子,“……你究竟是誰!”
楚宵臨蹙眉道:“我是誰不重要,你不問問你身後那位是誰嗎?”
車碧璇回頭看她一眼,周序音正坐倒在一堆純白的碎料當中,無辜地仰頭看着這裡,“……”
楚宵臨也不再賣關子,解釋道:“她姓周,她的表哥姓薛,而她住的地方是鹭羽山莊。”
車碧璇果真一驚,随即又恢複了鎮定,“薛家……薛家又如何?即便是他薛景何的夫人來了,今日也得化作血水!”
她說着就要一掌打去周序音的天靈蓋,好在楚宵臨預判及時,一腳踹去一張凳子,結果周序音被猛地推開,而凳子在車碧璇的掌風下應聲破碎,“找死!”
但看楚宵臨從容不迫,車碧璇更是心狠手辣,“哪兒來的多管閑事的小白臉?看我不把你剝皮拆骨晾在大門口!”
見他倆一下就打了出去,離開視野,手下焦急問道:“主子,這姑娘怎麼辦?”
“留着!我要她的臉!”
手下們這才反應過來拿着繩索将周序音綁好,楚宵臨翻身之際信手抄起地上一捧砂礫,一一将那些捆住周序音的人點上了穴道,緊接着再面對眼前的車碧璇。
車碧璇武功不弱,比起車士轍來說甚至更勝一籌,這也讓楚宵臨出乎意料,“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你竟會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你這樣也難怪當年蘭燕臣會将你逐下聖女之位。”
車碧璇卻仰天大笑道:“聖女?可笑!那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位置,誰要去坐!”
楚宵臨聽出她的怨恨,心下有些動容,沒有動用全部的實力,而是拼命與她周旋,問清楚始末,“蘭燕臣當年成全了你對魏續江的愛意,将你許配給了他。後來你為了讓魏續江一心一意對你,找了自己的弟弟車士轍煉蠱,等煉成了情人蠱,你就打算投給魏續江,結果不甚被他發現。後來蘭燕臣身死,明光教分立出去,是魏續江抛棄了你嗎?”
即便大概事實正是如此,車碧璇卻面目猙獰地吼道:“你懂什麼?閉嘴!”
雙方對上一掌之後紛紛落地後退,楚宵臨扶住身後的染缸,有些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道:“無論如何,對你始亂終棄的是魏續江,跟這些無辜女子有什麼關系?”
車碧璇道:“你說得沒錯!就是魏續江這個混賬将我逼到了今日這般田地,若非是他,我還有女兒還能好好地活下去!可他不僅把我送給别的男人,還将生下的孩子一個個送走!就是為了報複我當年對他下蠱!”
楚宵臨接着問道:“可你當年并沒有得手,反倒被他發現,即便如此,他也不顧念任何夫妻情分要将你逼至絕路?”
車碧璇轉過身吸一口氣道:“他從來就是個人渣,無論我有沒有下蠱,他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明光教分立之時,他哄着我将盡可能多的人脈帶走,甚至不惜下毒将我獻給别的男人……”
楚宵臨還有些許印象,畢竟他當年也有過幾回去昭明神宮找蘭燕臣的經曆,那會兒他就發現過幾個美麗動人的身影,還好奇是不是蘭燕臣的女人。
那當中長得最為豔麗妩媚的便是聖女車碧璇,當時她應該已經許給了魏續江;而另一個清麗絕倫的白衣美人,則是周序音的母親薛日好。
“既如此,你為何不殺了他,卻還要替他賣命?”
車碧璇恨道:“……我殺不了他!弟弟那會兒剛為我研制出蠱蟲,代價昂貴,交給我沒多久不知為何就走漏了風聲,那尚未認主的蠱蟲就這樣被魏續江偷了去,反過頭來控制了我!”
說着她捂住心口道:“那時他說什麼我做什麼……他讓我去鹭羽山莊勾引銀羽堂的汪濟之為他生财鋪路,我做!他讓我服侍他的師兄魏鶴嶺,我也做……後來他幹脆将我送到了醉花陰當娼女給他打探消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
那些年她遭無數男人的摧殘,也生了好多孩子,魏續江卻将他們統統視作棋子,安排去了不同的地方。最可憐的當屬她的容兒,因為是她跟一名恩客所生,于雁容便從小在醉花陰長大,初潮之後就開始接客,因遺傳了她的美貌,甚至成為了青樓頭牌。她自小被魏氏兄弟壓迫着長大,早已養成逆來順受的性格,即便後來車碧璇解了毒,想要帶她一起離開的時候,她都沒同意。
這點楚宵臨也很意外,“于雁容是你的女兒?”
“是,她也是其中一個,是最苦命的那個……我當初想偷偷帶她走,可她不願,怕會牽連到我。她讓我去找個明光教找不到的地方過安靜的生活,從此以後就忘了從前的那些恩怨,也别想着回來報仇了。”
楚宵臨大概明白,當時的車碧璇已年老色衰,并且還解了情人蠱的毒所以不再為魏續江所用,這才得以逃脫。
“那你後來為什麼又要在此設下一個殺人的寨子?”
車碧璇眼中精光一現,再度攻來,這個寨子的來由似乎刺激到了她,楚宵臨一邊應對她的招式,一邊不解道:“你殺了這麼多人,換了這麼多臉,就是為了讓魏續江回心轉意?”
被人戳穿用意之後,車碧璇更是惱羞成怒,“與你何幹!”
楚宵臨穩穩地落在染缸之上,“你要殺我的朋友,自然與我有關。”
車碧璇眼疾手快出劍攻來,下一秒楚宵臨的身影就已消失,而染缸應聲碎裂,其中的血水流了一地,發出異常難聞的氣味,将有些頭暈的周序音都給熏醒過來了,“……?”
楚宵臨已飛至身側給她松綁,可車碧璇追得緊,他一甩剛解開的繩索套住她的來劍,摔去了房梁之上,用力過猛,那劍撞上頂柱的時候還劃了數道,一下子半邊屋子都傾塌下來,楚宵臨急忙抱着周序音飛了出去。
清醒過來的周序音一看到外面的真實景象吓得花容失色,哭着就要往回跑,躲開那些地上橫流的鮮血與屍骨,楚宵臨隻得帶她飛去更遠的地方,以免被車碧璇追上。
結果車碧璇沒追上,寨子門口迎面而來的卻是守株待兔的明光教衆人,以魏鶴嶺為首。
“楚公子,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