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楚宵臨的語氣不禁沉重下來,“我以為她們不過是被騙來做苦力,或者、做暗娼,但沒想到……會落入車碧璇的手中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周序音知曉他悲天憫人的善意,接着說道:“車碧璇是死有餘辜,但其他逝去的姑娘确實惋惜。這魏鶴嶺魏續江有了一個醉花陰還不夠,還要去外面搜羅女子供他們尋歡作樂,并随意殺害,簡直是天理不容。”
周序音雖心有餘悸,但心中更多的是無能為力,倘若她也有蓋世武功就好了,那麼今日就不會叫那魏鶴嶺逍遙法外了。
楚宵臨冷不防提到,“那條花街上,也有你鹭羽薛家的産業。”
周序音頓住。
楚宵臨看着她道:“你覺得她們的命運跟醉花陰的那些,會有不同嗎?”
周序音保持沉默。
楚宵臨道:“我接下來可能會說些令你不滿意的話,你還要聽嗎?”
周序音擡眸看他,可他的表情很認真,他道:“我這幾日跟于雁容接觸了很久,我發現她的性格為人跟你很像。”
“你們都很漂亮,都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大環境,也不會去做過多的抗争,因為你們的能力有限。你們隻能偶爾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但下一次不好說。”
“你跟她出身不同,但卻養成了差不多的性格。看着溫柔乖巧,實則内心是知道對錯的。你們唯一不同的就是出生背景,她是風塵女,你是大小姐。”
見周序音不說話,楚宵臨道:“我不是要你為此改變什麼,取締什麼,我也知道你沒這個權力。”
“但你知道,這些都控制你舅父跟你表哥的手中。”
良久,周序音才重新邁開步子,繼續他的話題,“……不止是青樓,還有很多。墨羽堂的那些隐衛也不是個個都想過刀尖舔血的生活,可他們打小就被鹭羽山莊收養,自小就培養了做這一行,沒有别的路可選。”
“鹭羽的青樓還好,至少不會去逼良為娼,因為我們是正道,不能堂而皇之地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
楚宵臨道:“你當真覺得鹭羽的青樓沒有逼迫人的行為嗎?”
“有又如何?”
周序音忽然這麼一答,楚宵臨也心下一涼。
“天底下有那麼多苦難,整個中原武林有多少受苦受難之人,難道前輩都要插手嗎?既然要插手,當年又為何要退隐呢?”
見楚宵臨不說話,周序音道:“前輩在可憐醉花陰跟情人寨的那些女子,我能體諒你的心情,尤其是那個自小在青樓出生長大的于雁容,她甚至還要跟自己的母親侍奉同一個男人。”
周序音吸了口氣道:“前輩說得對,我什麼都做不了。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做什麼,鹭羽都不會倒台。即便鹭羽倒了,也會有下一個鹭羽。我一早就說過,我喜歡我表哥,但我改變不了任何人的人格。”
她說着又回過頭來,看着楚宵臨道:“在你心裡,我一開始可能是個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到後來你發現其實我是懂的,直到現在你好像看清了我,所以試圖改變我,是嗎?”
楚宵臨沒有說話,他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剛剛的一切不過都是他有感而發。
“前輩無需在我身上多花時間了,不如去陪陪需要你的那些女子,比起我來,她們更缺乏安全感。”
她要不是語氣正直,眼神正氣,楚宵臨甚至會覺得她在吃醋,可她不過就是正常口吻說出這些,不帶任何私人感情。
見她轉身離去,楚宵臨剛要上前一步,一個從天而降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前輩,你該回去給你的朋友一個交待了,而不是跟着我的雇主,繼續糾纏她給她帶來危險。”
楚宵臨萬萬沒想到這薛赫言竟然又花了大價錢将蘭章成請來,“那車碧璇當初可是昭明神宮的聖女,你不去善後?”
蘭章成搖着扇道:“車碧璇?那不是車士轍的姐姐麼?她還沒死?我還以為她早就死了呢!”
他眼裡的笑意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關心這個人,“她啊,當年我爹勸她考慮一下馬炳榮,她不聽,非要選擇那個滑頭滑腦的魏續江,後來不僅被欺騙被利用被傷害,甚至還成了明光教的棄子。”
楚宵臨眼簾微窄,“你知道?”
蘭章成轉身看着周序音順利回到禅音寺的背影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從小在昭明神宮長大,這車碧璇是車士轍的姐姐,有些事無需打聽我就一清二楚。”
“她後來跟了魏續江,可魏續江抛下了她。”
“是啊,”蘭章成不以為意,“魏續江不過是個好色之徒,他跟車碧璇成婚不久就出了軌,甚至還觊觎過我爹的女人。”
這倒是讓楚宵臨大吃一驚,“你是說——”
“薛、日、好,”蘭章成一字一句道,“前輩知道的,不是嗎?你那會兒來過昭明神宮,應當是見過我娘的身影的。”
楚宵臨道:“我确實見過,但并未多想。我那時候也年少,不過十五六歲。”
“我娘來得極少,連我都不曾見過幾回,前輩的運氣可真好。”
楚宵臨不再同他兜圈子,“所以你跟周序音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蘭章成笑笑不說話。
“……車碧璇說,她曾向他弟弟要過一種名叫情人蠱的蠱毒,想要用它來控制魏續江永遠愛她,何以敗露了?”
蘭章成道:“那是我說的。”
“你當年才幾歲?!”
蘭章成不以為然道:“我父親瘋了之後,他們兩兄弟一直有分立的異心,既然他們可以分裂昭明神宮,我又何嘗不能離間他們夫妻呢?……是我讓魏鶴嶺發現了這一切,并及時阻止了下來,我本以為這樣魏續江車碧璇夫妻不睦會兩敗俱傷,這樣魏鶴嶺想要分立的希望就更小了。”
他眺望着遠方道:“可那車碧璇實在是太蠢了,竟然反被魏續江給控制了。她原本就愛魏續江,那蠱蟲一來,更是愛得義無反顧。魏續江讓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本來昭明神宮就有不少愛慕她的弟子,魏續江以她為餌,這些人都全都追随他而去了。”
“她的愚蠢出乎了你的意料?”
“是啊,女人都很愚蠢,無論是武功高的,還是沒武功的,但凡愛上一個男人,就什麼也不顧了。”
見楚宵臨意味深長地笑了下,蘭章成道:“其實當年不止車碧璇一人拿了情人蠱,還有一個人也花費了萬金來求這蠱毒。”
“誰?”
蘭章成笑道:“你一定猜不到,那是薛景何的夫人,慈小玉。”
楚宵臨果真驚訝,“當年他們夫妻二人還是非常恩愛的,即便如此,慈小玉也不放心?”
“沒有,那會兒估計他們夫妻兩也快到七年之癢了,慈小玉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苗頭才找來的。為避免前車之鑒,車士轍将蠱蟲賣給她的時候先讓她取血認主了,這樣蠱蟲日後就無法為第二人所用。”
“也就是說,那個蠱蟲再沾血無效,它唯有進入某人的身體才能永遠地發揮深愛慈小玉的功效。”
楚宵臨不禁有些納悶,他探入過鹭羽山莊,感覺薛景何對慈小玉的态度早就失去了愛意,不過就是維持表面的夫妻關系而已,“……可我感覺不出來,難道是後來薛景何拿到解藥了?畢竟這都十多年了。”
蘭章成也道:“是啊,我甚至連她有沒有給到薛景何都不确認,那薛景何武功高,她隻能偷偷地放,她可能下了,也可能并未得手。”
楚宵臨幾乎可以肯定,“她沒有,她許多年前就已經常駐禅音寺靜修,似乎對所謂的夫妻之情已經失去了彌補的動力了。”
蘭章成并不在乎這些,“這蠱蟲養起來相當困難,整個武林也未必有幾人能花那麼多錢買它。後來車士轍索性就放棄這一行當,簡簡單單煉一些十全大補丹,還比這要有用得多。”
楚宵臨笑笑,“這倒不錯。”
蘭章成道:“前輩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蘭少宮主如此傾囊相告,我楚某人有點兒受寵若驚。”
“你方才保護了周序音,我确實應該報答你。說給你聽的這些事,都無關緊要,沒什麼大不了。”
“所以,你的兩儀心經是怎麼來的?”
此言一出,蘭章成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危險,“怎麼,前輩想要收回去?晚了。”
楚宵臨随口說了幾個答案,“你從禦景偷的?從周序音那裡拿的?還是薛赫言給的?”
“就不能是你們大邕城的人洩露了天機,不巧被我聽到了嗎?”
楚宵臨無語一笑,“我隻希望你能保管好,畢竟給明光教得了去,你将來想要鏟除他們更困難。”
蘭章成合上扇子道:“前輩跟魏鶴嶺跟我都交過手了,是有什麼意見要發表嗎?”
楚宵臨直言不諱道:“你未必會是魏鶴嶺的對手,他三四十年的功力,不是半本兩儀心經可以比得上的。”
“前輩這是在貶低自家絕學嗎?”
楚宵臨笑道:“怎麼會?而是這魏鶴嶺常年閉關,對武功也頗有研究,即便不給他兩儀心經,他也能從四象神功中悟出更符合他的修煉之法。”
蘭章成道:“我從未小瞧過魏鶴嶺,當年我爹也沒小瞧過他。我知道他強,所以才一直沒有出手去殺他,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下,我是不會貿然動手的。”
既如此,楚宵臨也放心了,畢竟以蘭章成的天資若是折在了魏鶴嶺手中,他也會惋惜。
“前輩的武功比魏鶴嶺要高,方才為何不直接要了他的命?以免他将來再來找事。”
楚宵臨不解道:“要他的命?你說得輕松,那樣估計我也得丢大半條命。況且我學的武功……可從來都不是要人命的武功。”
蘭章成不屑一笑,“難怪當年萬昭明會瞧不起那肖映良。”
楚宵臨皺眉道:“你罵我祖宗可不行,再罵我得揍你。”
“你不是姓楚麼?那肖映良的後人都是随女方姓,傳承的自然也是女方的香火,跟你一個男丁有什麼關系?”
楚宵臨還是頭一回被人嗆話,“……你!”
“哦,我明白了,前輩這一代沒有女孩,所以你家的香火……是斷了?”
“……過來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