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往往有許多人,她卻唯獨記住了個面容愁苦的婦人。那婦人衣着樸素,上香時并不像其他香客慷慨捐出許多香火錢。
隻能比别人跪的更久,更虔誠。
于是每天來看這位婦人向佛祖祈福成了她唯一的樂趣。
小潇覺得這些人類很蠢,偏要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轉述給虛無的石像。她身為妖并不能理解人類的情感,不懂什麼叫寄托。
還不如來求求她,她還能去摘些新鮮的果子與鮮花送給他們。
她每日出來的頻率太高,被翎發現後囑咐她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能與人類走的太近。
小潇掏掏耳朵覺得厭煩,翎生活在竹林太久,自然也不會懂得外面的世界沒他想象的那樣危險。
這日她一如既往來到寺廟等那婦人,可直到太陽快要落山她也沒能等到。
小潇固執等候在石像後,等得她都快睡着,才終于等來她想見的人。
隻不過這一次,她的步履蹒跚,一瘸一拐爬上山來,夕陽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長。小潇看見了她鼻青臉腫的樣子和沾血的衣衫。
她的嘴角滲血,雙眼紅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苦苦哀求:
“佛祖我求求您,賜我個孩子吧,若能得一子,我必将視如珍寶……”小潇聽着她悲鳴痛哭,心裡竟也酸澀起來,她不懂這樣複雜的情感,隻能将這種感覺歸結于難過。“我實在是受不住他打我了,隻要有個孩子我就能解脫,不用再受這樣的痛苦了。”
她有了孩子便不會哭了嗎?
本能的,聽到她被自己的相公毆打,小潇就忍不住心酸起來。
那天她在佛像後坐了好久,思考該如何是好,她隻是一隻妖力低微的小兔妖,又能為那婦人做些什麼呢?
這次回竹林時,翎發現了她的無精打采,關切詢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該不會被人間的壞人騙空了錢财。
小潇搖搖頭睡到幹草窩中,連翎送給她的茴蓿草都不想吃。
良久之後,她突然來了精神,一雙大眼亮晶晶。
“翎,你知道我們怎樣才能變成人嗎?”
“為什麼要變成人?”翎疑惑看向她,“人的壽命短暫,滄海一粟便泯滅于凡塵。做妖多好啊,不受拘束想活多久便活多久。”
他實在是不理解小潇的想法,或許該讓她少去幾次人間。
“我隻是想知道,告訴我吧翎,告訴我吧!”小潇飛撲上來,拽着翎的尾羽。他受不了她的軟磨硬泡,雖然二人不是同一種族的妖怪,可翎早已把她當做妹妹。
他清清嗓,摸着小潇的頭頂,聲音溫和。“若你能修煉出妖丹,放棄畢生修為進入黃泉,便能轉世為人剝脫妖身。”
“放棄畢生修為!?”小潇驚叫起來,嗓音有些顫抖,帶着害怕。
“是呀,還要進入黃泉洗滌妖骨,痛得很,一不小心就會灰飛煙滅了。”後面是翎編的,他也不知道妖進入黃泉會是怎樣的情景。
因為小潇這丫頭一向怕痛,他說的嚴重了些,她便會膽怯知難而退。
翎自以為對她了如指掌,可卻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失算的一天。
那日夕陽西斜,殘陽如血。
他眼睜睜看着小潇向他擺手,面上帶着希望與憧憬跳進黃泉。
“小潇你個大傻子!做人有什麼好的,值得你放棄修為甘願困于生老病死!!”
聲音回蕩在妖山峽谷間,他的羽翼從未揮動過如此猛烈,可惜再也沒能抓住小潇的手。
死兔子,怎麼跑的這樣快。
翎擦去眼角的淚,賭氣想着,她才不會去找小潇的轉世,就讓她在人間自生自滅好了。
*
小潇沒想到,自己投胎做了人,還能保留做妖時的記憶,這讓她欣喜無比。
她如願以償做了那婦女的孩子,果真如她當初在佛祖面前祈求那樣,将小潇視若珍寶。
盡夫妻二人之所能,給她最好的吃食與衣裳。而那婦女身上沒了傷也不再哭泣,這讓小潇感受到做妖的時候沒有過的幸福。
可是好景不長,在一個大雪封山的日子裡,她的兩個弟弟降生了。
小潇的日子開始一天不如一天,冰天雪地中她穿着單薄衣衫,蹲在井邊漿洗衣物。衣服在冷水中浸泡的更重,差點将她墜倒進盆中。
屋内爹娘溫柔哄着哭鬧的弟弟,沒有絲毫不耐。
她甩甩被冰水凍得發麻發癢的手,有點想哭。
她想翎了,想她最愛吃的茴蓿葉,想她溫暖的幹草窩。
翎這個時候在幹什麼呢,會不會已經有了其他新朋友陪着他。
從前他總說她太過任性,現在她想也是的。小潇仰頭憋回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呼出的哈氣在眼前氤氲缭繞。
于是她放下手中衣物,突然不要命似的往林中曾經二人經常見面的地方跑去。
可世事多變,沒人會一直停留在原地,小潇望着變為平地的巢穴,冷風吹過帶走她臉上的淚。
她再也找不到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