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遲來的空調啟動聲終于在經曆了數小時的悶熱後響起,夾着灰塵味的幹冷空氣打在趙之禾身上,吹的背上冒的細汗緊緊扒在身上,弄得人渾身上下都不怎麼舒服。
他看了眼屏幕上的那則通訊記錄,理了理心緒後,這才擡起頭一臉輕松地朝旁邊床上的宋瀾玉說道。
“...空調好了,你要先進去沖個澡嗎?一身汗怪難受的。”
宋瀾玉看了他一眼,十分善解人意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經洗過了,讓他自便。
回完話便打開電腦不再看他了。
趙之禾這會也是徹底沒了和對方打趣拉近距離的心思,說了聲“謝了”便心不在焉地揣着手機進了浴室。
*
科爾頓樓一般隻有在學校的大型活動時才會開放,按理說趙之禾他們這群與會人員一般會去更中心的香缇中庭住。
那裡不僅裝修與設施更加豪華,就連離會場的距離也相較于這棟年代久遠的大樓也更近些。
但是不知道這次的研讨會究竟特殊在哪,中心校區不僅提前三天就進入了封閉警戒期,就連聯邦警衛隊的車輛也是螞蟻似地朝着中心凝聚。
在這種過于古怪且嚴肅的氛圍中,他們這群參會人員幹脆就被院長大手一揮,安排在了這棟較遠的大樓裡,忍受着略微陳舊濕潤的空氣。
如果擱在以前,趙之禾或許還有些興趣去猜猜,是不是又有哪位高官被急于博名聲的宋院長拉來出席研讨。
但在他的屁股不小心接了這通電話之後,如今的他便隻能坐在馬桶蓋上給易铮發着消息。
說實話,如果不是今天的事關乎他的任務成功與否,趙之禾甚至連消息都不想現在給易铮發。
對于生氣時候的易铮,冷處理的法子會比其他的方法更加有用。
倒也不是他愛玩冷暴力那一套,屬實是易铮這個人...
脾氣本來就爛,而生氣的時候那種爛,就會晉升到地獄級别的惡心人。
他又不蠢,沒道理要去槍口前面吃别人的火藥。
一想到自己要去犯賤,趙之禾額頭上的青筋就一鼓鼓地直跳。
雖然他現在搞不懂易铮對宋瀾玉到底是個什麼看法,不過對方這回生氣多少也能看得出來還是有點在乎這事吧...
他揉了把臉,不想再在這時候花費多餘的腦神經去琢磨易铮到底是個怎麼看法。
算了,無論怎麼說,該撇清的關系還是在一開始說清楚比較好。
這事沒辦法等,态度得明确!
在很好地給自己做了番思想工作之後,趙之禾自顧自地“嗯”了一聲,打開通訊欄給對方發去了消息,态度十分友好。
呵:剛才宿舍就我一個人,睡着的時候估計碰到哪了,才接了電話。剛才其他寝室的組員來找我們讨論,聊久了就沒發現你電話一直通着,打電話有事嗎?(貓貓疑惑jpg.)
他自覺這番對話回的十分得體,一則突出了自己沒從頭到尾都和宋瀾玉在一起,二則點明了人來時宿舍不止自己一個。
至于易铮要是問剛才怎麼沒聽到别人的聲音,他随口說句人去廁所了不就行了。
在做好一切預備方案之後,趙之禾信心滿滿地将消息發了出去,然後——
就看到了一個鮮紅的感歎号
“您與z不是好友關系,請在好友申請通過後再聊天。”
趙之禾:?
*
宋瀾玉在床上看着電腦裡的材料,但是一眼望過去卻沒有看進去幾個字。
室内很靜,沒了趙之禾叽叽喳喳的聲音之後,宋瀾玉竟然開始有些罕見地不習慣起來。
空氣中那股糟糕的味道刺激得他鼻腔發癢,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在看了十分鐘發現沒什麼效率之後,他幹脆就合上了電腦,閉眼平躺在床上試圖休息。
而與此同時,許久沒有響起水聲的浴室也終于有了水滴敲擊在瓷磚地面上的聲音。
在閉上眼睛的那刻,熟悉的黑暗就将人包裹了進去。
實驗、吃飯、睡覺。
這三個詞幾乎可以完全覆蓋宋瀾玉的每一天。
而成年後的生活與小時候相比就更加無聊了,至少在他被父親罰跪在祠堂抄經的時候,偶爾還會看着燈光出神地想。
或許再長大些...
或許在徹底離開這間永遠泛着香火味的祠堂的時候,生活便會有些不一樣...
可當那間祠堂被正式挂上鎖,隐入那片潮濕的春雨時。
他在保安的傘下坐進車裡,透過模糊的車窗頓悟的第一件事便是——
外面的世界隻不過是另一個祠堂罷了。
解剖刀剖開肌肉的頓響,和毛筆擦過紙面的沙沙聲似乎也并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
規律機械的聲音像是倒響的時鐘在他的生命中來回旋轉,這種聲音究竟會持續多久?
宋瀾玉沒有答案。
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在他徹底閉上眼的那刻 ,或許永遠不會。
但這個日子卻就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到來了。
在21歲這年,他健忘的導師心血來潮地問道。
“你要一個人住嗎,瀾玉,我忘了你是不是不習慣和别人一個房間來着,讓之禾和我住也行。”
這個問題不是宋瀾玉第一次接觸,但卻是他第一次搖了搖頭。
所以與其去看那些根本都看不進去的文獻,他選擇了閉上眼睛去,黑暗總是能讓人想清許多事。
但今晚的水聲太過喧嚣,擾得那片熟悉的黑暗也泛起了躁亂的波瀾。
*
浴室的玻璃門被人輕敲了幾下,裡面的人似乎遲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斟酌道。
“...宋瀾玉?你在嗎?”
“那什麼..我幹淨衣服還在外面。”
趙之禾說這話時,其實是為了告訴對方一聲,自己可能要披着浴巾出去拿個東西。
他甚至連鞋底都擦幹淨了,為了一會不在地闆上留下水印子。
但問了半天,對面的人都沒反應。
他剛想張嘴再問一聲,浴室的門卻又被敲了三聲,是他剛才敲過的頻率。
“是你包裡的衣服嗎?”
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對方要幫他拿的意思,剛要說不用,外面的人卻已經率先出聲了。
“我拿過來了。”
...
“哦..那謝謝啊。”
他幹巴巴地應了聲。
*
宋瀾玉手裡抱着一疊衣服站在門外,看着門邊被推開了一條小縫。
但對方卻并未像自己所想那般探出頭,而是伸出了一隻胳膊朝着地上摸。
這動作理所當然地沒摸到衣服,而是摸到了他的鞋,還捏了捏。
于是他看着那隻手顫了下,條件反射地立刻縮了回去。
緊接着,一顆腦袋伴着浴室裡蒸騰的水汽一同探了出來。
水汽熏得那人的臉上漫着健康的紅暈,在他擡頭望來的瞬間,水珠便順着他的臉頰滑至了鎖骨,帶濕了幾縷緊貼其上的黑色發絲。
這是一幅過于白皙的身體,手臂乃至胸膛都有着鍛煉過的痕迹,卻沒有過于誇張的肌肉線條。
浸在水裡的人總是會較往常多出幾分柔和,宋瀾玉在油畫上見過不少通體赤.裸的少年、女體。
但在此刻,哪怕是讓最為挑剔的浪漫派藝術家來評析,也會啧啧地聳肩,稱贊這是一具漂亮的身體——無關男女。
宋瀾玉并沒有想太多,那些五彩斑斓的藝術畫隻是在白駒過隙間掃過了他的大腦。
在幾滴帶着體溫的水珠撫過他腕骨的時候,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便在刹那間歸于一空。
“麻煩你了。”
“...不客氣。”
浴室的門又合上了。
他站在門外,裡面泛着的橘黃色暖光打在他的側臉上。
衣料摩梭的聲音,似乎和父親摔砸碗筷與母親的冷聲嗤笑漸漸重合,将時間又拉回了那個泛着雨濕氣的宅邸。
“瀾玉啊...你的父親是個惡心的同性戀...呵,同性戀...”
癱坐在地上的母親擦掉眼淚,在丢下這句話後,便又盛裝挽着父親的手去參加了家宴。
那滴眼淚的溫度似乎被腕骨處的溫熱慢慢取代,他低下頭,面無表情地揩去那道吻過他手臂的水痕。
在浴室裡的人要出來之前,重新回到床上,打開了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