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娘子喊得清晰,猶帶情愫,原本向着他去的兩人,齊刷刷看向她。
背後射來兩道帶寒意的視線,宋蘿捏住裙邊,不得已回了頭。
沈洵舟眸中情意綿綿,長睫尾端顫動,像是受驚的蝶,又宛如落入湖面的雨,圈圈蕩起漣漪。溫柔如水,幾乎要溢出來了。
“原是對鴛鴦。”為首的書生連連冷笑,招呼身側的侍衛:“兩個人一起砍了!先砍他娘子!”
宋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對付這兩人明明尚有餘力,卻偏偏要拉她下水,他是故意想試探她嗎......
锃亮的劍尖已至跟前,她心中一跳,翻身躲開了。
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幾圈,她将自己滾到沈洵舟身邊,借着動作狠狠撞向他的斷腿。青年渾身一顫,差點沒抑制住喉間的悶哼。
他單手截住砍來的劍,快速一扭。宋蘿蜷在他腿邊,感覺背後的風停了,仰起臉。劍已到了他手上,尖端抵住那侍衛的脖子。
“大......”她緊急收了聲,纏綿綿道,“夫君,你真厲害。”
沈洵舟咬牙,膝蓋處傳來沉沉的刺痛。他另一隻手提住她後頸的衣裳,往自己懷裡拉。壓在腿上的重量離開了,他得以喘了口氣。
宋蘿從善如流地縮進他懷裡,感覺他胸前空蕩蕩的,有些涼。
侍衛迅速後仰撤開。他明顯是個練家子,見劍被奪,自己武力在人之下,回到書生身側。書生面色鐵青,與他對視一眼,侍衛勸道:“公子,不宜再多留了,且此人我不是對手,早些走吧。”
“你不是爹養的暗衛嗎!怎麼連個殘人都打不過!咱們就在這耗,看他堅持到幾時!”
宋蘿面上猶豫,栗色雙眸閃了閃,忽道:“是周二公子?”
周五明怒容未退:“認識我?好的很,你應知曉我們周家的地位,你夫君搶了本公子的錢,就算不殺你們,你們也得上大牢等死。”
她捏住手心的衣袖,心中浮起無語:這奸相傷成這樣,怎麼還搶人家的錢?
“若按搶劫殺人的律例,進大牢的應是你。”沈洵舟随手将劍放在地上,眼眸上翹,生出幾分無辜,“天子腳下随意傷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周五明:“在這裡,我就是王法!”
“娘子。”沈洵舟握住宋蘿将要起身的手臂,她被迫半跪在他身側,他漂亮的面孔浮起委屈,将這稱呼喊得又輕又緩。
宋蘿後背發涼,小聲道:”你......你趕緊把錢還人家吧。”
沈洵舟抿起唇,扣緊了她:“是他先搶的我。”
宋蘿不太明白這奸相腦子裡裝的什麼。他不痛嗎?沒覺得失血過多嗎?手心冷成這樣,還在這誰搶的誰,命都快沒了好嗎!
她深吸一口氣,扭了半個腦袋,說:“周二公子,我從商縣回來,看見有名紅袍的官員策馬去了周府,馬前系紅花,沿途鳴鑼放炮,敲鼓喧天。”
周五明怔了怔,随即反應過來。這是中狀元去他家報喜去了!他面上一喜。
宋蘿終于瞧見旁邊白帕包着的銀子,伸手拾起來:“若官員報喜,狀元本人卻不在,恐為怠慢,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我将銀子還你,你也不為難我們了,早些回家接見官員,如何?”
周五明本就因榜上無名,才提前回家。聞言以為自己頂替那人的名額又成了,早就想快些回去,心中煩悶被喜悅沖散。他讓侍衛去拿回銀子,這點時間他也等不及,先一步出了廟。
“不是要銀子?這下沒了。”
搶人錢的美人眼眸上翹,不太高興地睨她。
宋蘿胳膊被他捏着,站又站不起來,也有點火:“拜大人所賜,方才我命也要沒了。”
沈洵舟盯着她片刻,冷笑:“方才我不是為你擋了劍?你死不了。”
“是是是,多謝大人救命之恩。”宋蘿晃了晃胳膊,“大人可以松手了。”
沈洵舟順着她視線,看見自己始終抓着她的手,像是被燙了下,眸光一顫,驟然松開了。
宋蘿立即站起來,轉身向外走。沈洵舟心中一驚,脫口喊住她:“你去哪?”
宋蘿回過頭,心裡的火還沒消:“我去哪和大人有什麼關系?您昨晚不是說要與我分道揚镳?”
這奸相拉她下水,至她于危險之中,她心裡還氣着呢。
都已經如此真心相救了,還照顧他大半夜,他還是不信她。被試探得多了,僅存的真心也是會被消耗光的。
見他唇線抿緊,一副冷淡忍耐的模樣,她有些想笑,心想:知道怕她走了沒人救他了吧?也不知道将脾氣放好一點。
她繼續走向門邊。離開前她把包袱藏在了門附近,邁了兩步,背後低啞的聲音響起了:
“你昨晚還說你會在,我以為你走了。”
他慢慢捂住腹部,眼尾泛開紅潮,垂着腦袋,散開的頭發遮住大半臉頰,說:“你拿了我的發冠,我的玉佩,但其實我身上,還有另一樣值錢的東西。”
“我就說大人您對我有誤會。”宋蘿彎下身找到包袱,走到昏暗的牆角,撿起一個金白錢袋,回到他身邊蹲下。
看不清他的神情,她想了想,先從第一件事開始解釋:“取下大人的發冠,環佩後,我将它們扔到了另一條小路的草叢間,借此擾亂那群刺客的搜尋。”
“我走之前用樹枝給您擺了字,讓您等我,從離開到回來,我用了不到兩個時辰。”
“然後我去了商縣,雇了輛馬車,想帶大人去縣城裡救治。”她捏起這個錢袋墜繩上整齊的斷面,懸在他面前晃啊晃,裡面的碎銀發出碰撞的響聲,“再然後,我們也不是沒有銀子了。那周二郎掉了錢袋在這裡,您瞧。”
沈洵舟擡起頭,撞進她彎彎的栗色眼眸,明媚的少女面龐含着笑,帶着些許自得,對他揚起眉:“我是不是很聰明呀?您真的不考慮讓我做您的幕僚嗎?”
他喉間滞澀,像是連同心跳被堵住了。他沒想到她一大早離開竟是為他做了這麼多,從心口處升起難言的癢。頓了頓,才說:“我是長史,養不起幕僚。”
宋蘿想了想,晃悠着手裡的錢袋,思索出一個好辦法:“那月錢算您先欠着我的,等您官複原職,再還給我就好啦。”
李郁已将他視為棄子,能不能回到長安還不一定。沈洵舟望着她輕快的臉,正要開口,香氣撲面砸來,他下意識接住,手心傳來柔軟的紗質觸感。
她将自己的羅裙扔給他做什麼?
沈洵舟還未反應過來,腦中先冒出念頭:這是她貼身穿過的衣裙。瞬時,他像是握住了一團火,感覺手心被燒得發燙。她又塞過來兩個涼涼的饅頭。
“你做什麼?”他極力克制住聲音中的顫。
“穿上呀。”宋蘿系上包袱,抽出枚銀針,指尖靈活地穿上線:“既要掩人耳目,自然要與平常裝扮不同,所以大人要扮成女子。您先穿上,不合身的地方我幫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