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依舊是黃阿嬷做好的非常豐富的飯菜,可是猶如供桌祭品一般,除了風無人品味。
“吃點?”
周隐呼吸很是沉重。他炒了兩碗幹坨的面條,放在茶幾上,紅木桌上磕磕絆絆幾條木痕。
祝瑜仍然緘口不言,兩人幹坐在沙發上,周隐聽到雨砸在鐵棚上,屋内就連空氣都仿佛凝滞了一般,靜得甚至可以聽見廁所水管流動的聲音。
祝瑜的眼睛看向前方,視線也好,思緒也好,自己和這個世界仿佛隔了一層玻璃,渾沌地覺得自己的心跳錯拍了。
他忘了自己怎麼了,他忘了什麼,腦海混沌一片,腦海中密密麻麻的融合很多話,很多人,可是祝瑜一個人,一句話都分不清,甚至是不是話,是不是人,都是他神經和意識去斷定的。他不知道,他就像一個旁觀者,他仿佛才是那個霧中的事物,抽離在所有之外。
祝瑜的狀态很不對,周隐無所适從地撓了撓頭…他選擇打電話給阿貝。
把祝瑜的情況和阿貝解釋一通後,周隐柔聲道:
“那我應該怎麼做?”
阿貝在電話那頭說完,周隐沉思了一下道:
“可以嘛?”
身體前傾,仔細觀察了一眼祝瑜,身上沒有受傷,就是有點髒。但他的身體仿佛有一層玻璃殼,誰也無法穿透,給予他靈魂相擁。
周隐挂了電話起身走了,他來到竈台面前,看着鍋,愣了很久。他蹲下來,發狂地揉搓了自己的臉。
做不到…燒熱水這輩子死都做不到,周隐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也無濟于事。他垂下腦袋,局促不安。
阿貝說,解離時讓病人感知到這世界某一種感覺會比較容易緩解症狀。溫熱就是其中一種,給病人喂下一口熱水,從口到胃,讓他可以逐步感受,逐步體會,讓他恢複過來。
周隐暗忖道,沐浴或許也有同等效果?
周隐來到廁所花灑面前…看着那一半的紅,心裡還是抵觸到有些毛燥,有些失措。
熱水…是他讨厭排斥的東西。
周隐緊握着水閘…他畏懼熱水就像有人畏懼死亡一樣。
眼睛從廁所裡看出去,祝瑜的後腦勺直愣愣地挺立着,他的靈魂像深海抓不到的水母遊離着。
死馬當活馬醫,周隐搬來一條小闆凳,又牽起祝瑜的手腕來到廁所。
周隐扶他坐下,然後開了水。
慢慢,慢慢拉高水閘,
慢慢,慢慢提高溫度,
慢慢,慢慢融化軀殼。
周隐僵直着脊背,溫在這悶熱的空氣裡他幾近崩潰,忍着不适咬牙觀察祝瑜的變化,一心隻想融化那層透明的殼。
廁所裡水流的聲音便是全世界的聲音,廁所裡的那一個人便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存在。
溫水順着蒼白的臉頰彙成溪流,祝瑜的睫毛終于顫動起來。濕發貼在頸側,雨水順着下颌滑入衣領,仿佛要将他一并也沖刷殆盡。
忽然,腦海裡的泛白雨霧沒了。
但視野裡廁所裡白霧缭繞。
祝瑜懵懵地擡起頭,
面前周隐舉着花灑蹲在馬桶上,離自己起碼三步遠。而祝瑜乖巧地坐在小闆凳上,全身濕透,校服貼身,濕答答的頭發還有發梢滴水,淺色眸光過于清透,就像透光的琥珀。
周隐擰着的眉毛随着祝瑜逐漸明亮的眼睛舒展開來。
兩人之間,水霧缭繞。
“活了?”
祝瑜放空了太久,就像寵物一樣甩了甩腦袋,兀自起身像從水裡抽出一般,落下濕答答的一片水。
周隐看着他獨自離開,還有些沒搞清狀況時祝瑜找來了藥,牽起周隐的手,出了廁所。
周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祝瑜摁在了沙發上。
?
他剛想說什麼,忽然就被祝瑜擡起了下巴,周隐蹙眉不解,仰頭隻能看到斑駁的天花闆。然後視野裡探出一個腦袋,祝瑜離他隻有一拳距離——
剛沖完水的溫熱還沒有散去,祝瑜濕漉漉的全身籠罩在周隐身上,棉簽懸在顴骨的淤青上方,少年發梢的水也全滴在了周隐臉上。
周瑜呼吸緩了…
祝瑜輕輕地擦拭掉他臉上的污漬,再用棉簽小心地擦藥,眼睛專注認真,像珍視着某種寶貝。他的視野裡隻有他。
周隐眼睛向下,祝瑜發抖的手在為了他拼命克制,伴随着的呼吸時重時緩。
他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周隐握住祝瑜的手制止了他,并啞着嗓子開口:
“你現在應該吃藥。”
祝瑜猛地擡起頭,少年散亂的發絲間,眸子亮得駭人。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蓄漲淚水的眼睛中似乎在乞求周隐不要說出自己的狼狽。
無助下隻能緊緊握住了周隐的衣袖,像落水者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浮木,指尖幾乎掐進對方皮肉。
而周隐望着他,心裡有些茫然空白——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依賴…而他卻不知道如何安撫,隻能僵直着脊背任他抓牢,然後再木讷地拍了拍祝瑜的肩膀…
事情起因是他,周隐心裡也不好受。
他把祝瑜的頭摁了下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也是。
而少年不會知道,那一圈腕間的溫度順着血脈燒進心髒,早已穿透了那層玻璃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