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再見到您了棧主！！”

正午的陽光将窗紙染成金黃色，一道玄影突然破光而入，身着黑綢勁裝的女子足尖輕點窗棂，落地時僅帶起一抹細碎的風聲，腰間的鎏金腰牌随着動作輕晃，她望着端坐在床邊的金鑲玉，原本冷肅的面容瞬間龜裂，單膝重重跪地："屬下參見棧主！"

話音裡裹着千裡奔波的沙啞，她仰頭時睫毛上凝着細密的汗珠："在京城醉仙樓探聽消息時，聽聞龍門客棧遭了大火...那些江湖傳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屬下連替您報仇的血契都拟好了..."顫抖的指尖探入懷中，摸出半卷燒了邊角的文書，"直到前日收到雲掌櫃密函，屬下一刻不敢耽擱，不眠不休換了三條路線奔襲，過潼關時連馬都跑死了兩匹日夜兼程..."

女子挺直脊背，眼中泛起水光："屬下無能，讓棧主身受險境！"

金鑲玉坐累了站起來走動幾下，手指點點她肩頭："瞧你這副哭唧唧的窩囊模樣，當真是我龍門客棧的？"女子卻突然攥住對方衣擺，聲音哽咽得不成調子："您若真去了，這江湖再大，何處還有容身之所嘛..."

“死丫頭，我這不還沒去嘛！”她翻了個白眼，扶着木桌邊慢慢坐在圓凳上，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雲栖倒了一杯放在對面，“起來吧，坐着，我有話問你。”

雲栖脊背繃直如松，雙手交疊平放在膝頭，連衣角都妥帖地斂在腿側，目光始終落在對方衣擺的藍白竹葉繡紋上，她心中雖有些好奇棧主怎麼穿這麼嚴實素白的外衫，一邊謙遜恭敬開口：“棧主，您說。”

金鑲玉端起粗陶茶盞，慢悠悠吹開浮沫淺啜一口清茶，她挑眉：“說說，京城那幫腌臜貨，聽聞龍門客棧‘葬身火海’後，都有什麼動靜？”

女子立即挺直脖頸，聲線冷硬如淬了冰：“回棧主，消息傳開後，東廠派人暗中查探各處龍門分棧，三番五次鬧事，似是想搜尋您的蹤迹，都被分棧掌櫃給壓下，東廠番子頻繁出入京城東黑市，屬下親眼見他們與西域商人交易火藥，他們頭目曹閹狗死後，新上任的東廠頭目是他的另一個幹兒子閹狗。”她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他想尋仇，私下交易火藥運往各處，都被我們的人給截下了。”她眼中閃過陰翳，“現在火藥在我們手裡，洛陽、金陵、姑蘇與幽州幾處的龍門分棧，紛紛想要為您讨公道，隻等棧主吩咐......”

金鑲玉聞言忽地輕笑出聲，粗陶茶盞重重磕在木桌上，震得茶湯濺出漣漪："死了豺狼，自有虎豹聞着血腥味撲上來——今日不把這些爪子剁幹淨，明日便要剜到我心尖上。"

她指尖劃過杯沿裂痕，指尖染着青綠的茶湯，眼尾挑起的弧度淬着寒意，"私自販賣火藥是重罪，還與西域勾結意欲毀我大漠，去，把他們交易往來賬本還有通敵文書給老娘偷來，再告訴各地分棧，東廠運多少火藥統統截了，埋好眼線。"

茶盞裡上升的溫熱水汽氤氲着她眼底的算計，金鑲玉起身漫步走到窗邊：“做完這些後先按兵不動，把這些東西捂在手裡。朝廷裡盯着東廠的人不在少數，等他們狗咬狗時，再把證據往禦前一遞——”她忽地冷笑，看向窗外西北京城的方向，“讓那幫閹貨自己窩裡反，最好是火藥直接炸到禦前去。老皇帝如果知道自己引以為傲，乖巧聽話的走狗野心有多大，到時候龍顔一怒，何愁東廠不解散？”

女子點了點頭，得了指令剛躬身領命，靴底尚未沾地，便又聽金鑲玉說：“哦對了，還有件小事。”她頭也未回，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窗台上的蘭花草，“街尾那個王媒婆，到處走街串巷嘴碎煩得很，嗯……”

金鑲玉邊打理着蘭花草邊說，有一葉片枯黃被她輕拽下扔在雲栖腳邊，雲栖已察覺空氣中驟然凝起的寒意。金鑲玉轉過身時嘴角還噙着笑，眼底卻沒半分暖意。

“她三番五次來煩李素萍，前兒個她又來尋她嚼舌根，說她什麼‘老姑娘再不嫁人就沒用了，給她找了個年近半百的，家裡兒子做官的大财主要她去當十二房妾’——這嘴碎的毛病，該治治了。”

女子喉頭微動，她知道李素萍是誰，雲掌櫃送來的信裡說明了，她是棧主的救命恩人那便也是我們龍門棧所有人的恩人。

雲栖垂首應了聲“是。”餘光瞥見金鑲玉從素白袖中抖開半幅猩紅綢緞，正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剛剛染了蘭花塵土與青綠茶湯的指腹與手背，往床邊走。

“一個老婦人腿腳不利索，走着走着不小心摔死了，也情有可原，你說對吧？”

“屬下明白。”她利落起身行了個禮，“嗖”的一聲跳出窗外，金鑲玉擦完再轉過頭，屋内早已空無一人，好似誰也沒來過，她倒的那杯茶也未曾動過。

“啧…剛剛應該再讓雲栖想辦法給李素萍送點錢，這沏的…用的什麼茶葉，寡淡得很……想我的金玉醴了…”

“怎麼又送如此名貴的茶…”李素萍打開棉絮包裝和紙袋，輕輕一嗅“是天阙與雲霧…”

李素萍剛抱着描金錦盒跨過門檻時，檐角銅鈴正被風撥出細碎聲響，她将楠木錦盒輕輕擱在書案上，指尖撫過盒面繁複的花紋，未拆封便猜出是金陵那位好友的手筆。拆去粉金緞帶的刹那，茶香混着茉莉香粉的氣息撲面而來。

"又這般破費。"她彎起眼角輕笑，将茶葉重新裝好擱在一邊，将底下的文房四寶一一取出擺在架子上，之後纖長指尖才拾起金邊信箋，坐在椅子裡打開查看，娟秀字迹裡絮叨着一切，李素萍笑意更濃了幾分，十色箋翻到第二頁，才步入正題。

她在半個月前向雨肖歸還了借來的書籍讀物，很遺憾，她研學了幾天依舊是搜尋無果，并未把幾個大漠字給譯意出來，書中記載的是漠書的寫法與讀音，她學着寫了幾遍，最後演練簡化了好一番也隻是勉強認出幾個字。

就像她所會的梅花篆，尋常人便也是怎麼都看不懂，隻因梅花篆一橫一豎介是蜿蜒盤旋，形似梅花朵朵，篆書本就難譯，更何況是觀賞性書形的梅花篆了，同理漠書，她實在難以捉摸其中奧義，隻得詢問遠在金陵的蘅蕪好友，她比自己博學多才也見多識廣，眼下信中已然幫她解了困惑。

“持此物，龍門棧主大漠統者也，可号天下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