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聿是一個時間觀念很嚴格的人,以往的節目裡,如果嘉賓在開始前一個小時還未到場,他肯定會主動聯系詢問的。
劉恪辰覺得奇怪,心裡嘀咕起來:雖說馮教授是《鈎沉》的老熟人了,但聿哥天天都在A市台裡工作,什麼時候對D市的道路這麼了解了?
短暫的沉默後,邵聿突然睜開眼,化妝刷猝不及防劃過眼角,令化妝師驚呼了一聲。他向前欠身,伸手從化妝桌上拿起手機,不等劉恪辰說完下一句話,就飛速地挂斷了電話。
他熟悉D市的大街小巷,乃至任何一條無名小路。假如時間充足,他甚至可以徒手把D市的地圖畫出個大概。
當時《鈎沉》第三季第一期即将開播,緊湊的籌備會之間,隻要有一點零碎的空閑時間,他都要在網上追查,尋找最先發布僞造江知渺視頻的媒體。
江知渺召開新聞發布會時,他正循着堂叔邵峥幫他追蹤到的IP地址,驅車前往D市。可惜短時間内,邵峥也隻能查到一個極其模糊的IP所屬地,要想拿到精确定位,必須向警方申請。他不想再等待層層審批,一腳油門将車速提到了極限,乘着暮色踏上D市的大街小巷。
在偌大的D市找到一個營銷号的運營方,無異于大海撈針。邵聿拿出平闆,将D市地圖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憑借記者出身的專業能力,他确定了幾處小公司聚集的寫字樓區。
華燈初上,無數從公司回家的人群中,邵聿是為數不多逆流而上的人。他記不清自己路過了多少雜七雜八的公司标牌,敲過多少次門,詢問過多少過路人。時間突然像指尖的清水般流動得飛快,當他的喉嚨都快要冒煙,沒來得及換下皮鞋的雙腳也開始脹痛時,已經來到了淩晨十二點。
人頭攢動的城中心區,此刻變成了一座空城,寬敞的馬路邊隻剩下他一個人。邵聿疲憊地靠在車頭,不斷地縮放屏幕上的地圖,企圖從中找出那個藏污納垢的角落。
也正是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突如其來的新聞彈窗,在他耳邊迸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他茫然地劃動屏幕,圖文并茂的娛樂新聞并不長,隻用了兩下就劃到評論區。看到七嘴八舌的讨論,邵聿才意識到他剛剛其實并沒有把内容讀進去。
他返回開頭,想要認真地閱讀,可新聞開頭的照片就令他蓦然停住了,困倦勞累的大腦忽地生出針刺般的疼痛。神經抽痛誘使壓抑的記憶迸發出來,他終于敢去細細思考幾小時前江知渺的記者會。
關于這場記者會,江知渺提前和他打過招呼,因為擔心突然發聲會影響他在電視台的工作。他也提前和台裡彙報了此事,甚至記者會現場就有他的同事。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柏霆宇的突然出現。他強勢地宣告了江知渺的無辜,又毫不猶豫地把她護在身後,對造謠者發出嚴厲警告。
果斷、堅決、勇敢、可靠,這就是柏霆宇的形象,至少是他展現出來、邵聿看到的形象。
面對網友們對柏霆宇毫不吝啬的誇贊,邵聿不得不承認,他的心底被深深刺痛了。他不願再看到大家讨論柏霆宇對江知渺如何好,幹脆把屏幕熄滅,擡頭望向無雲的夜空。
好吧,邵聿按住心髒的位置,多次試圖平靜自己的呼吸——他承認,他嫉妒得發狂。
堅定地站在江知渺身邊,為她擋掉一切傷害的人,應該是他。
接受所有贊揚,讓所有人都感歎對她愛得深切的人,也應該是他。
并且隻能是他。
靜谧的夜色加深了他的寂寥,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要立刻撥通江知渺的電話,質問她為什麼要允許其他人站在屬于他的位置上,向她不講道理地宣布,她的身邊隻能有他一個人。
分明柏霆宇做的事情他也在做,甚至他做的更多,已經先于警方來到D市。可為什麼看起來柏霆宇才是那個真心信任她的人?
邵聿後悔了,他後悔自己将太多事情隐而不發,還故意裝作對她有所懷疑的樣子,去問她視頻裡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他将喝完的礦泉水瓶随手扔進垃圾桶,塑料瓶與鐵皮碰撞的回音在寫字樓間回響,他忍不住捂住了心口,心頭空落落的感覺讓他痛苦地擰緊了眉頭。
假如在視頻爆出後自己和江知渺的那通電話裡,他再溫情一點,再坦然一點,直接告訴江知渺,我相信視頻中的女人絕對不是你,那麼現在人們口中的、可能也是她心目中的那個守護她的騎士,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可哪怕時間倒流,再次回到電話接通時,他還是沒有信心,不敢确定事情會走向另一個岔路口。
五年冰冷的時光将他們兩人隔得太遠,而她工作上的夥伴早已取代了家庭中的丈夫,成為第一時間就能給她幫助的人。
他從未對江知渺說過自己為她做過什麼,理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或許隻是不希望她心裡覺得虧欠自己,讓本就難以愈合的隔閡更加深刻。此時此刻,邵聿卻第一次産生了懷疑:是不是她其實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幫助。
那麼,他還為什麼要來到這裡?
手機震動打斷了他自暴自棄的混亂思緒,是邵峥的電話。邵聿按下接聽鍵,新的消息又燃起了他的希望。
“找到了,這個IP在D市近郊區的盛景大廈,具體門牌号無法定位,需要進去之後再找。”
對方似乎聽到他發動車子的聲音,急忙阻攔道:“情況不明,我已經聯系了那一片區的警察,你千萬不要單獨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