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攜一下就清楚她是淚失禁體質。
“您怎會來?”
楊氏将小女兒交付給紅果,又從紅果手上接過一件披風,她蹲下身去,為沈雲攜仔細穩妥蓋好,生怕留下縫隙凍着她。
“...若是大夫人知曉,小娘定然少不了一番折辱。”
她清楚楊氏的處境窘迫,日子也不好過,說不好聽些總歸是寄人籬下。
沈雲攜今時不同往日,她已是國公府的人,沈岐再怎麼着也不會拿她怎樣。
楊氏一直認認真真為她蓋好每一處地方,話倒未多言一句,沈雲攜低頭,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對不住,小娘。女兒把你也一并拖累了。”
她真的後悔了。
要是再留點心眼,再多點冷靜,也不至于造成這個局面。
“何談拖累?”
完了,楊氏也與她并肩同坐,她們母女倆靠在一起,外頭下着大雪,刮着狂風,柴房裡雖未點任何取暖炭火,可二人相依相偎時,卻是溫暖可抵禦寒冷。
她輕輕歎息一聲,目光放得很遙遠,仿佛透過什麼又看到了什麼。
“娘隻是在想你兒時的樣子。”
“兒時?”
談起這個話題,沈雲攜記憶空白一片。
“記得在你五歲那年的冬季,也是這般天寒地凍,不知何種緣由,你異常饑餓,常常在深夜裡偷偷下床尋吃食,一個不小心便是溜進了小廚房,吃了準備至明日的早食,大夫人發現了,将你逮出來罰你在雪地裡跪了一夜。”
“初時,我很擔憂你,你還那樣小,哪受得了這種鞭笞?我便一晚派人守着你,我一夜未眠向上天祈禱。”
“不知是否老天爺護佑,你堅持了下來,身上無病無痛也無傷,還蹦蹦跳跳的,我放下了心。”
随着楊氏的一字一句落定,激發了這具身體的記憶,沈雲攜也能查看到從前,一幕幕閃現。
“你站在我床前說,阿娘,我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肚子飽飽撐撐的,可以給您做藥引子,您抽我的血吧抽我的吧。”
她迫不及待的伸出一截手臂,放在楊氏眼前,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
那時,楊氏落淚哭泣。
原主知曉,楊氏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特别是生了她之後,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修養,還不一定起效。
當時府中要節省花銷,免除不必要的消費,大夫人當時嫌她太浪費銀兩,便擅作主張停了她的昂貴藥材,隻剩下一些基本廉價的裝裝樣子,好掩人耳目。
可這哪夠啊。
于是,楊氏的身子骨愈發一天不如一天,貼身丫鬟懂得一點兒醫術,為她請了脈。
她說,姨娘如今身體每況愈下,需要以血補血,沒有什麼鴨血豬血來滋補的話,怕很難熬過。
這話,碰巧兒被原主聽了去。
原主還問那個丫鬟,她放血給小娘喝,行不行?
丫鬟沒把她的童言稚語放在心上,對她言論有些訝異,卻也笑着回:小姐太小,且還孱弱,萬萬不可。
一聽,原主瞬間明白是何種意思。
她拼命吃拼命吃,隻為有此資質,也是年紀小,太天真。
話到此處,沈雲攜一下全都想起來了。
她在小廚房偷吃,肚子疼得趴在地闆上直打滾,可她還要不停進食,即便生理性嘔吐,她也要忍着,咽回去。
她小小一個,躲在角落裡,邊吃邊哭。
被大夫人逮住那次,她抹幹淨眼淚,一言不發。
老嬷嬷把她按在雪地裡,她跪了,外面風雪很大,她擡起頭,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柔暖的雪花。
好溫暖。
她是這樣想的。
那一夜,她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冰凍,反倒跟個沒事人似的。
可其實,她患上了凍症。
每到冬日便會發作。
她怕冷。
冷得蜷縮成一團,抖得十分厲害,蓋多少床棉被都不足夠。
冷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等到另一日,她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洗漱換好衣服出門又是另外一番精神。
這一切,除了她自己,誰都不知。
思及此,一股莫名寒意,從沈雲攜腳底傳進來,漸漸蔓延全身。
她逃婚被捕,關進這間柴房,扒去外衣,冷水澆灌,令她本就拖延至深的病情愈發嚴重,無法挽回的地步。
故而,她死了。
悄無聲息地被風雪帶走了。
她覺得,雪溫暖。
或許隻是在那一刻,病厄纏身,将她迷惑。
亦或許,她是真的喜歡雪。
沈雲攜強行剝離記憶,一個晃眼,刺痛了她的異瞳,眼睛在流淚。
她捂住眼,不再去看外面的一抹白。
“...小娘很想念她嗎?”
“自是想念,可如今的你也不差,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