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再說了!”
隻是一句話便點醒了張氏,可她不願聽也不想深究。
她彎曲膝蓋而坐,雙臂環抱一團,一行行清冷掉落在地,暈染一片。
是她,都是她的錯,她沒有教好兒子,釀成此等深重罪孽。
花娘從小便懂事聽話,因她是山間裡撿回來的,再加之她身為女子,她從未上過學堂,學堂中也大多數男童稚子,即便有這麼幾位女娘,也都家中富裕。
她采茶回來得早,常常需做好飯去接應張蘊,張蘊兒時好鬥,總與别家孩子發生争執,也都是花娘前去善後處理。
而他便總是偷跑回家,讓花娘斷後。
二人雖以兄妹相稱,張蘊卻不拿她當妹妹,而是家裡随意使喚的奴仆。
學堂裡大多都是富貴子弟,他們身邊不乏婢子照顧,經常非打即罵,有幾個小子還以這事調侃他說:呦,張蘊你妹妹來了。
張蘊看不得自己比不上他們,便揚言道: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我家撿來的奴仆。
漸漸的,花娘也進入長身體的時候,他就總溜進花娘睡的一間小屋鋪裡,偷偷戳她,觀察着她。
有一次被張氏發現後訓斥了一聲,那會兒張父還在世,叫她不要大驚小怪、斤斤計較,就算張蘊做了什麼大不了以後讓花娘給他做妾。
他們還貧窮,哪能像那些個達官貴人納妾啊什麼的。
張蘊也是賺了。
張父覺得男人就該三妻四妾。
他窮沒這福氣,也要讓兒子享受享受。
後來,張蘊也就愈發猖狂,不聽管教,像是一匹脫了缰的野馬。
花娘也會夜裡來張氏房裡訴苦,張氏叫她忍忍就過去了,張蘊也大了,若是張氏在他耳邊念叨得多,連她也會動手。
張蘊在外風流債多,他在外遊蕩,無所事事,還偷走花娘的錢财,說是有急用,花娘不願便以甜言蜜語哄騙對付。
這錢是讨女子歡心用的,原主也是這樣上鈎的。
而私奔一事,張蘊壓根就沒當回事。
不過是想将原主攆到偏僻蠻荒地,取得她的财物銀錢就把她也一并賣出去給青樓老鸨。
張氏是知道的。
她全都知道,卻沒阻攔。
最終,兒子死在了養女手中,養女也不忍受辱自戕而亡。
她又怎麼能不悔恨?
“...張夫人。”
沈雲攜在外駐足停留良久,她從未離開一步,而是給了張氏一片安甯。
“您還記得花娘在衙門跟您說的一句話嗎?”
聞言,張氏一頓,愣愣地擡起頭,回想當時情景。
最後,記憶回蕩,憶起那句:“阿娘,您别太難過了,蘊哥去了,您還有我。以後,我會好好照顧您的。”
花娘對張蘊深愛過也痛恨過。
可唯獨,對張氏深懷感激惦念。
是她養育了花娘,視她如己出。
雖還遠遠不及張蘊,但微末之惠足矣。
花娘也算是從小見證了張氏被挨罵抽打,每次她都會躲在桌角旁邊,眼睛濕漉漉地看着張氏被打卻無能為力。
張父發洩完了之後,又躲去喝酒呼呼大睡,花娘才敢爬出來,兩眼汪汪,抱着張氏的手臂呼呼。
她說:“阿娘,我給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那時的她尚且天真爛漫無暇,見識多了這世間醜陋,被極端思想浸染,不公命運纏身。
真心錯付、清白盡毀之後。
她便走上了那條不歸途。
思及此,張氏痛得撕心裂肺,滾爬在地上,哭得壓抑無聲,巨大的沖擊将她淹沒,無法呼吸。
花娘不想讓她再飽受屈辱。
同樣,也是為了自己謀取一條出路。
她們不想再被壓榨,不想活在他們的陰影下,也不願在他們的腳底下拼命喘息。
花娘想,若是成了,她就帶着張氏苟且偷生,為她養老送終。
若是敗了,她便自戕。
張蘊也不至于在黃泉路上孤單。
隻是她不曾想,不該拿别的女子作為替罪羔羊。
她們一樣同她無辜。
或許漸漸的,這些毒素也已入了她的五髒六腑,侵蝕她沖破枷鎖的思想。
這一刻,張氏也終究看清,她也不再蒙蔽雙眼,一味的自欺欺人。
她雙腿發軟,扶着脫皮牆壁站起身,木門還掩着,張氏嗓子有些沙啞,紅了眼。
她慢慢吞吞問道:“...你想知道些什麼?”
沈雲攜跟了她這麼多時日,斷然不可能隻為了與她開解心結。
“花娘在死前曾提過一次‘花神’,想必張夫人聽說過‘花神’一事,也清楚城中多少女嬰,命喪于這裝神弄鬼的花神之手。”
“此事事關重大,禍已危及。我想,或許花娘在世時,與花神娘娘有所牽扯,可容查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