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瀾這人好生無趣,又在同她耍嘴皮子。
見殷獨一人挑燈籠,又要為他推輪椅,沈雲攜眼眸斂下,掩住情緒。
他緊閉一隻眼,空餘另外一隻,又繼續卷手攬月,忽地察覺後頭有人交接,推他前行的力度都有所不一。
“後日随我出門一趟。”
“去哪兒?”
沈雲攜輕蹙秀眉。
“端國公府。”
自從沈雲攜嫁入以來,趙府上下都對她客客氣氣,不敢怠慢半分,雖說這場婚事做不得多少數,可不論怎麼說,沈雲攜也是這座府邸的女主人。
他們是懂規矩的。
魯叔也特意交代過。
這兩日,沈雲攜都安排住在毓秀苑,毓秀苑一片幽靜祥和,地兒寬敞種植了不少盆栽,布置得簡單,但看着實在爽心舒意,一踏入便有一股清香撲鼻,很是叫人心安。
毓秀苑離趙觀瀾住得别庭閣也算不上遠近,她一人住倒也安穩。
臨至夜晚,浩瀚長空,繁星點點。
沈雲攜坐于木檀緣椅,她剛用完膳,洗漱完換了一身輕簡素衣,潑墨長發席卷卸下。
她支撐着一條手臂,露出半截白皙肌膚,玉手點敲桌面,若有所思。
明日便是赴約之際。
趙觀瀾說,是他那父親端國公趙霁的六十壽宴。
那麼,趙啟晏也會在場?
眼見交付之日愈來愈近,若說她心中不焦灼是假。
要是能拿到趙世子的令牌,那或許也可方便她出行。
月色濃重,窗口半掩,月光傾灑,照得整間屋子都亮堂起來,燭火被冷風吹得搖曳動蕩。
沈雲攜起身,開窗。
她獨獨一人立身,擡頭便可望見天邊挂着的明月。
此時,腦海裡卻浮現出一人模樣。
上次趙觀瀾在張氏院内賞月,給她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最開始隻當他閑來無事,可如今細想倒覺着了些不對勁。
沈雲攜搖頭,将腦中紛亂雜事全部抛卻,關上窗入睡。
翌日,清晨。
天色陰沉沉的,外面還下着小雨,遠處霧色蒙蒙,略顯冷清,地面濕漉,葉草上挂着晶瑩雨珠,因承載不住而順着尖滴落。
魯叔打着一把傘,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頭。
他們一進門,沈雲攜便迎了過去。
“夫人。”
他們行禮喚道。
“這是...?”
沈雲攜越過魯叔,瞧向了身後那兩位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府上統一丫鬟服飾,低着頭,怯生生的。
她也瞧着面生,似是第一次到府。
“這兩個丫頭是公子挑來的伺候夫人的。”
“左邊名叫春雨,右邊喚做秋葉。”
魯叔剛介紹完,兩個小丫頭便又鄭重行了一禮。
沈雲攜一陣無言。
原是想着,一個人住也清閑。畢竟,她多年來都是自己一個人住,早已習慣了安靜。
突然多出來兩個人,倒是顯得有些局限了。
沈雲攜本想回絕,魯叔卻是知曉她要說什麼似的,先一步堵住了她即将脫口的話。
“夫人已入府,嫁與我家郎君,便是與從前不同了些,身邊若是沒個人伺候着,也實在不像樣子。”
“今日是夫人與郎君回端國公府的日子,就讓春雨、秋葉陪同吧。”
想一想,也是。
她也不願這種小事被旁人拿捏。
好在,幾個丫頭手腳靈活,做事也利索,沒一會兒便為她梳妝好了,省去不少麻煩。
趙觀瀾遣人傳話,說是在府門口彙合。
沈雲攜換了一身水藍冀雲流水襦裙,襯得人兒水靈,她腳步輕盈,似在雨中漫步,又像精靈使者。
小厮迅速擺好腳凳,沈雲攜一步步踩上,掀開簾子便見趙觀瀾正在閉目養神,他一身水墨色衣袍,那雙蠱惑勾人眼眸阖上後,模樣便不再如平常一般玩世不恭、油腔滑調。
隻是她剛坐下身去,那人又突地開口。
“娘子貪酣,絲毫不顧為夫在雨中淋身。”
他緩緩睜眼,笑意霎時在眼中蔓延。
沈雲攜上下瞧了一圈,也不見得他沾染上半點濕潤。
她歪頭,回應道:“夫君沒睡醒,倒是滿嘴胡話。”
她貌似也已經拿捏到位,認識不久,卻将趙觀瀾說話語氣學去了個七七八八。
他喜好言語玩弄,沈雲攜也不再選擇視若無睹。
馬車開動啟程,沈雲攜閑來無事揭開窗幕,看向了外面。不多時,傳來嬰孩的啼鬧聲,有人停留在街道兩旁,交頭竊竊私語。
“真是可憐,隔壁家剛生了小孩,就要被送出去祭祀,孩子甚至還沒滿月。”
“有什麼好可憐的!誰叫她們婦人家肚皮不争氣,偏生了女娃娃,若是男娃娃也不至于遭此劫難。”
“就是!活該啊,再說了她們祭了祀、獻了身。說不定下輩子能投個男胎,再不濟去到好人家也行。”
聽到此處,沈雲攜手心緊攥,指甲嵌進肉裡,卻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她一時之間失神,春雨跟在馬車旁,便問道。
“夫人,怎麼了?”
“...無事。”
她掩上窗幕,一路都魂不守舍。
良久,馬車停住,不再走動。
車夫在外頭提醒:“郎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