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獨見自家主子盯着立身于山腳處的沈雲攜笑,再加上今午那句“夫人”更添幾分疑惑,以往公子不都是稱呼她為沈娘子嗎?二人彼此區分,互不幹擾,怎地最近他卻産生了些細微的異樣變化。
他虛握成拳掩在唇邊,眼神飄忽地别開實現,故意清了好幾聲嗓子轉移回他的注意力。
“嗓子疼就去抓藥。”
趙觀瀾思緒漸收,溫柔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精明,嘴上不留一點兒情面,殷獨清楚他本性如此,有頭腦城府深,這才是他趙觀瀾,面上的風流浪蕩,毫無建樹不過是披着的一副皮囊。
“探得如何了?”
“東女那邊回信來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顯然這個回答令趙觀瀾很滿意,他得逞地笑,心中在盤算些什麼,當視線重新回到沈雲攜身上時,殷獨忍不住多嘴問一句。
“那...沈娘子?”
也不知後續趙觀瀾會怎麼去安排,如何去脫身,雖說他們的關系最初就是因父輩的利益捆綁在一塊的,後來兜兜轉轉又因着其它一些事情一路維持到了現在,若說他們夫妻之間名存實亡,但那一紙婚約卻是真的。
趙觀瀾怎麼說都應該給人一個交代。
他一雙深邃的眸子深處不知蘊藏何物,眼底頓時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像是誰撒下一層灰,霧蒙蒙的叫旁人看不清、摸不透。
“我自會安排好她的去處。”
不會虧待她的。
他獨自在内心默默補充了這麼一句。
沈雲攜同老父們磨了許久,他們才淚眼婆娑地起身,塗甯還是略顯局促,怪嗔地别了沈雲攜一眼,抓捏她的衣袖,兩人暗戳戳地交流。
“...阿雲。”
這聲叫喚既蒼老又具威信,中氣十足,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都不約而同地噤聲,紛紛讓至一條小道,望向楊既,楊既的神色不太好看,這一瞧大夥兒便都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沈雲攜原喜上眉俏,見外祖父不大開心,這抹喜意也都漸漸消散,楊既緩步走到她面前,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息。
“誰許你擅自到這兒來的?”
他的聲音渾厚莊重,粗裡粗氣的,震懾到旁人幾分,嬸子下意識捂住女娃娃的耳朵,大家連大氣都不敢出,心想着楊村長發這麼大火氣,定是生氣了。
回過頭來一想,這沈小娘子是他的親外孫女,若是今日不是勝利走勢,那沈小娘子哪有活路可言?
想一想還是挺危險的,若是真被馬痞子擄去了,下場會怎樣衆人想都不敢去想。
“你可知方才是何種情況就敢冒險前來!”
他勃然大怒,重重呵斥一句,站在身旁的幾個人肩頭微微一顫,都退至一處,沈雲攜自知貿然的行為引得外祖父不滿,她突然提裙跪下,語氣始終不卑不亢,禮儀态度端正。
她說,“我知外祖父的擔憂,也知烏啼小鎮被這等不入流的賊寇騷擾多年,他們遊走來往于各地,燒傷搶掠,作惡多端,獨針對烏啼小鎮,就是不把大家放在眼裡,為今之計隻有我們主動出擊,方可扭轉局面,而非坐以待斃,屢次等着他們上門任由其欺淩。”
沈雲攜不緊不慢,她知道外祖父生氣了,他有自己的考量,但她不能坐視不理,既然有這個能力,那她就必須出面幫大家度過難關。
于她而言,這并不是妄自菲薄,而是真心想為大家盡些綿薄之力。
若是有比他們更強的勢力籠罩小鎮,那些鼠輩便不敢再輕易來犯,可這話沒有得到外祖父的認可和贊賞,換來的卻是更嚴厲的指責和怒火。
“糊塗!”
“你可知你這樣做就是在引火燒身,那馬痞子一行人是些什麼貨色?你這次能應對自如,那下次呢,他們不騎馬,帶着一衆人改步行,你又當如何?”
在場所有人聽到楊既的這番話,也都有些内疚的低下頭去,他說得沒錯,沈雲攜為了他們得罪了那些人,一心反撲叫他們丢了面子,卻也一邊助長了他們的火勢,勢必會上門尋仇,而他們找的第一個人就會是沈雲攜,沈雲攜确實是為了一些不值當的人給自己帶來了禍端。
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有責任,換做是任何一個人,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的。
“沈姑娘,為你的安危着想,您就安心住下吧。”
其中有一本人出來打圓場,随即一個接着一個,接連為沈雲攜求情,烏啼鎮願意接納沈雲攜,他們也是。若是沈雲攜因此惹禍上身,那麼他們也同樣願意為她供一方安身之處落腳。
“外祖父何必内外受困,正所謂禍不單行。”
趙觀瀾忽然出現在人群内,唇角牽起,眼神略顯玩味,一路而來他都被人推着,見到這個人,大家都不太滿,心中有怨。
事情都結束了,他才肯現身,還偏挑這個時候來充當好人。世人隻歎,沈姑娘哪都好,怎麼就這般命苦,嫁了個患有殘症,毫無用處的夫君,這将來她也沒個靠山,在這世道女子沒個護佑,怕是很難生存下去,容易招惹是非,被人戳着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