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回到家裡洗漱好,睡前我像往常一樣拿出一枚褪黑素,就着白開水服下。
我已經快二十五歲,身體機能正在衰退,記憶力也大不如前,按理說我應該對這種會讓記憶力下降的藥物避之不及。
但我沒有選擇。
褪黑素會讓人頭痛,會讓人記憶力衰退,這是它的缺點固然不假。
但它也有它的功效:能幫助人睡得很沉。
睡得夠沉,就不容易做夢。
可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我在副駕駛座靠背上睜開眼,耳旁是巨大的風聲,風裡原野的味道撲面而來。與此同時,車載音響中緩緩流淌出熟悉的流行歌曲。
我下意識扭過頭去。
“你醒了?不再睡會兒?”
十八歲的姜伶手握方向盤,勾唇笑着看了我一眼,眼裡的笑意快要溢出來。
我定定地看着她,一時間入了迷。
她清爽又幹淨地坐在那裡,看向我的目光隻有純粹。
陽光穿透擋風玻璃盡數灑落在她身上,給她的白t恤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而她冷白的皮膚被陽光一照,就顯得更白。
風中她的劉海往後飛去,半馬尾也被吹得不安分,蓬松的黑發在我眸子裡一晃一晃。那樣不安,好似青春。
那一年我們高考畢業,她剛拿到駕照,第一件事就是兌現跟我念叨了好久的自駕遊。
風拍在臉上,嘴角涼絲絲的,我很快明白姜伶在笑什麼。
我睡覺的時候……流口水了……又。
嘶——
沒有人想被熱戀中的愛人看到這樣的窘态,但也沒有人可以在睡着之後還能控制住生理反應。
靠近手邊的位置就有一包抽紙,我不好意思地抽了一張,擦幹淨嘴角,又拿起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我也想喝。”剛合上瓶蓋,姜伶就沖我說。
我放下手裡這瓶,拿起邊上還沒開過的一瓶,剛擡手準備擰開瓶蓋,就聽姜伶說:“我不喝這個。”
“橙汁在後備箱,你不想喝礦泉水的話,靠邊停一下車?我去拿。”
“也不……就喝礦泉水。”她的語氣變得有些腼腆。
“喔。”我隻是默默把剛擰緊的瓶蓋又旋開了,卻沒有追問為什麼。
還用追問麼,姜伶突然紅透的耳根已經透露了答案。
十八歲的愛是這樣純粹,隻是間接性接個吻而已,也能催發如此劇烈的生理反應。後來我跟素不相識的人接吻,卻連心跳都不曾加速。
天幾乎是一瞬間就暗了下來,巨大的銀河從地平線上升起,與肉眼可見的公路盡頭相接。
而我們在公路上飛馳,飛馳,似乎隻要開過這段公路,就能一頭紮進那片銀河裡。
繁星璀璨。
突然間,一頭藍鲸從天空中遊了過去,發出一聲不可名狀的叫聲,渾厚而曠遠。
夢裡的我即刻意識到,這原來是一場夢。
手指動了動,把我從夢裡拉回現實。我微微掀起眼皮,扭頭看向窗外。
天将亮而未亮,灰與藍在天際暧昧地交融着。
我又緩緩阖上眼。
即使這是夢,也請讓我和十八歲的姜伶,再待久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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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電影院看過電影的人應該都知道,電影越是好看,走出電影院的那一刻,就越是容易怅然若失。
做夢也是。
内容越是引人沉溺,夢醒後就越是讓人感到空虛。
睡醒後我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不去搜索姜伶的微博名。
縱然我們所有的聯系方式在分手之後都已删除,但相關的記憶并沒有格式化,隻要我想,依然有途徑得知姜伶的近況。
但這無異于慢性自殺。
分手後我幾乎脫了一層皮,才逐漸習慣沒有姜伶的生活。
在失戀裡我走得很慢,但我一直在往外走。
而摧毀這所有的努力,隻需要一瞬間的意志不堅定而已。
我當然不能縱容自己動搖。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接通之後,程見熙的質問劈頭蓋臉朝我砸過來。
“我看到你發的消息了。”那邊甚至還伴随着窸窣的布料聲,看得出來我的消息确實把程見熙吓得不輕,“你什麼意思?你不會還想和她複合吧?”
“我沒有。”
“那你怎麼還會夢到她?”
“如果我能控制自己的夢就好了。”我苦笑。
明明已經失望透頂了。
明明已經徹底死心了。
明明分手的時候,我也松了一口氣。
為什麼。
為什麼還是會夢到。
“都三年多了……陳斯然,你必須自救。”程見熙語氣凝重,“說不定有了新歡,就能戒掉舊愛了,你懂我意思嗎?”
我和程見熙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是沒有秘密。
和殷念的事,我跟她說過。
她這話的意思,我自然也懂得。
但我卻不敢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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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像迎頭澆下的一盆冷水,澆滅我昨晚的欲妄。
我到底是吃了什麼迷魂藥,才會覺得愛上殷念也可以。
我是瘋了嗎?
我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