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戴久了,突然掉下來,我再一次在斯然面前無所适從。
如我所料,斯然沉默了。
我太過軟弱,而承擔不起這份沉默的重量。
我果然還是膽小鬼。
我逃開了。
本來隻是想暫時緩和一下情緒,但我一逃開,就沒有勇氣再回來。
我把斯然扔在了原地。
站在便利店的拐角處,注視了一會兒斯然的背影,然後離去。
不曾回頭。
回到家裡,我又哭了。
遇到事情隻會抛下喜歡的人逃開。
一個人怎麼可以莫名其妙、面目可憎到這個地步。
沒有比我更沒用、更不值得愛的人了。
況且,一直以來,我用來維系愛的面具,也摔得四分五裂。
這下我要失去斯然了。
可是。
[去哪了]
[我還在等你]
[你怎麼了]
[為什麼不理我]
……
手機時不時就會震動一下。
斯然的消息發個不停。
我盯着屏幕,眼睛漸漸發酸。
為什麼啊?
為什麼還要等我。
為什麼不質問我,不罵我,不責怪我。
為什麼不直接把我拉黑,然後說:我真後悔遇到你!
明明是我讓你,遇到了這麼糟糕的事。明明你才是,最受傷的那個人。
為什麼語氣裡,反而充斥着關心,甚至憐愛。
一個又一個為什麼在我腦子裡橫沖直撞,把我的意識撞得血肉橫飛。
到了第三天,淩晨三點的時候,我終于受不了這煎熬。
我意識到這事必須有個結果。
我終于回複了斯然。
我在斯然面前剖白。我把自己告訴她,我把一切都告訴她。我告訴她,我就是這樣的人:
遇到事情隻知道逃避,連打電話給她解釋的勇氣都沒有,我沒有能力照顧好她,我不是可以被依賴的那種人。
我把我自己,真實的我自己,面具之下的我自己,全都抖落在她面前,近乎自暴自棄。
心裡的惡魔在呐喊撕咬,在膨脹在咆哮。
看吧,看吧,這就是真實的我。
是麻煩精、膽小鬼、愛哭鬼。
是溝槽裡的腐肉,是鞋底的一坨泥。
一點也不酷,一點也不靠譜。
一點也不值得被愛。
認清我吧!
然後,像過去的所有女孩子們一樣,貶低我,唾棄我。
最後,離開我。
斯然那邊,幾乎是立刻就給了我答複。
可現在,不是淩晨三點麼。
可見她熬夜了,可見我讓她傷心了。
但這傷心,不會持久。
很快,一切就要結束了。
我等待審判。等待一場暴風雨。等待一道雷劈下,将我劈碎,劈開!
可是。
我被審判。被責怪。再然後,被踢開。
這些都沒有發生。
相反。
我被愛,被接納,被原諒。
斯然說。
這不是我的錯。
斯然說。
不要懲罰自己。
斯然說。
隻要我喜歡她,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她隻要我喜歡她。
這——怎麼可能啊?
為什麼隻要我喜歡她,其他的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為什麼我不需要束胸、不需要墊身高、不需要幫她背包包。
為什麼我不需要是可靠的,不需要把她照顧好。
——為什麼,我都這樣對她了。
還沒有被踢開?
我知道了。
大約是神賜憐愛,撕碎黑暗,天使降臨,親吻我的額頭。
于是面目可憎的人被輕易赦免,于是毫無被愛可能的人獲得被愛的權利。
在斯然的寬恕裡,我品嘗到一種感覺,好像被愛。
我願意跪下來,低下頭,親吻她的足尖,以期許繼續獲得被愛的可能。
我于是聽到自己對斯然說,我喜歡她。
特别,特别喜歡。
像我這樣貧瘠的人。
除了喜歡,還剩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