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煩躁地搖搖頭,試圖把不愉快的念頭全搖出去。一轉頭,我的孿生兄弟又是在用他猩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真想和他說别老這麼看我。但是又怕……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多心了——自從他第一次殺人時,我把他甩開後,他再沒像一開始那樣主動來拉我的手,捏我的手,哪怕我後來會主動再握住他的手。
反正,對他說話要當心,不管他是過于記仇還是過于聰明,都要當心。
“你又在看什麼?”我委婉地問。
“表情。”他說。好吧,十次這樣問,八次都是這個回答。
“這次看出了什麼?”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移開了視線。就像要打算說謊一樣。
“不知道。”他回答。
真是沒營養。唉。就算他實話實說,也不會說出什麼有營養的對話。我的表情有什麼好研究的……不如來研究研究正事吧!
“今天馬爾維魯斯教了你什麼?”我問。哈哈哈,感覺自己真是個優秀的家庭教師呢。
*
我和瓦爾德一起複習了一遍他今天學的課程,還沒來得及讓他跟我複習一下羅萊今天教我的東西,仆役回來了——是新鮮出爐的月餅,好耶!
除了月餅,她還帶了一大壺飲料……要是我不知道她覺得我做的月餅一定不好吃我肯定要感動一下她的貼心……
“謝謝你的體貼,達迦娜。”雖然不感動,還是要感謝一下。
她看了一眼瓦爾達裡亞,低下頭去,微微欠身:“誠惶誠恐。很榮幸為您效勞,還有什麼别的需要嗎?”
……要是瓦爾達裡亞不在,她早就會對我省略那句誠惶誠恐,也不會這樣彎腰低頭的。
“沒有了,”瓦爾達裡亞很自然地開口了,“讓我們兩個單獨呆着。”
……他在替我說話。其實我好讨厭他替我說話。我一開始是說不好話,不好意思使喚仆役,總要他替我開口——可那個時候已經過去了,我現在不需要他來替我說這麼簡單的命令了。但是吧……還是那句話,有點怕。萬一跟他說别再這樣替我開口,他不高興,以後需要他替我說點什麼話時,他不開口了怎麼辦?
好吧,凡事要多想它積極的一面,特别是和瓦爾達裡亞有關的事。他,還有羅萊莎莉亞,是我目前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除了他倆,沒别人了。那些仆役——我不想說他們太多的壞話,因為他們也沒有辦法不那樣——但他們真可以說是,谄媚。知道他們在谄媚讨好,知道他們很努力谄媚我,但更努力谄媚瓦爾德,就對他們的笑臉難以生出親近和信任。瓦爾達裡亞,雖然有時候會做出可怕的事;羅萊莎莉亞,雖然有時候會說出可怕的話——他們兩個遠比這些仆役更讓我有安全感。
這麼想着,再看身邊的小孩那一副仔細觀察什麼新鮮東西的模樣,觀察着我做出來的這一盤醜得慘不忍睹的月餅,就好想笑。
“别光看呀,瓦爾德,你快吃一個嘗嘗!”
他看了我一眼,拿起一個月餅,咬了一口,接着告訴我:“不好吃。”
哼!算了算了,諒你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鬼,不和你計較。你說個還行也成啊,直接說成不好吃也太不捧場了!罷遼,我吃——
呸呸呸,真難吃!!!這是啥啊——怎麼會是這種味道——啊啊啊啊!!
“好吃嗎?”他還問。他還非得問!!!
輸什麼也不能輸面子,尤其是在小孩面前的面子!我說:“好吃。”
“……哦。我覺得味道和口感都有點怪。”
“是你的品味太怪了!我覺得很好吃,我喜歡!”
“……哦。”
我看到瓦爾德不再反駁,盯着手裡沒吃完的月餅,好像真是被我帶的質疑起自己的味覺了,他又吃了一口,接着,眉毛皺起來。
“……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吃你就别吃了,我自己吃就行了。”
“哦。”
我吃,我吃,我吃吃吃……操,怎麼會這麼難吃?哪裡出了問題?那些原料單獨吃也挺好吃的,湊一起怎麼就這麼難吃了?我吃了兩個就覺得自己真的吃不下去了,但是看看瓦爾達裡亞紅色的眼睛,想起自己剛才的嘴硬……我繼續吃……
吃着吃着,突然又傷心起來。我這過的什麼日子啊,連月餅都吃不上了,隻有這麼難吃的月餅給我吃,還是我自己親手做的……我想吃蓮蓉,我想吃五仁……我還想吃元宵,還想吃炸串……還想玩手機,上網沖浪……
“……别哭了。”我聽見瓦爾達裡亞說,讓我又想起我爸媽了,雖然那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我每次在他們面前哭,他們就會嚴厲地訓斥我:别哭了。
我還能見到他們嗎?那個讓我穿越的東西還會再聯系我嗎?要是它把我忘了怎麼辦?我永遠被扔在這了,永遠回不去了,和爸媽不是死别,也和死别沒什麼兩樣——再也見不到了。
對他們來說,我就是年紀輕輕,車禍死的。他們會哭的。我知道他們會,雖然對我總是那樣,但他們愛我,因為他們就我這一個女兒,沒有别的孩子了。
“……我陪你吃,别哭了。”
不是,他該不會以為,我是被自己做的月餅難吃哭的吧?呃……有點好笑……
擦擦眼淚,我看見瓦爾達裡亞真開始哐哐往嘴裡塞了,媽呀吃的這麼快,當心噎着啊……我默默給他倒水。看着他又哐哐哐喝水的模樣,感覺肯定是把小孩難吃壞了……我的良心告訴我,就算他願意承擔,我也不能真讓他一個人承擔。我拿起了盤子裡最後一個月餅,吃了。
……要不然下次嘗試做什麼菜時還是别自己一個人随便幹,讓人在旁邊看看,給點參考意見好了。肯定也不至于這——麼難吃了……
瓦爾德放下他的杯子,拿起我的杯子,給我倒水,把杯子推到我面前。現在輪到我哐哐哐喝水了——總算把那股詭異的味道從舌頭上沖下去了。
我長舒一口氣,接着就聽見了他的笑聲——哼,嘲笑我。不過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好笑啊,這節過的……但也挺好的。
比我真自己一個人過要好。
很想對他說點什麼。那個隔音的法陣關上了沒再打開,我可不敢說中文,也不敢提中秋的事。隻好模模糊糊地對他說一句:“謝謝你一直都在我身邊,瓦爾德,有你這個家人真好!”
“哦。”他說。唉,這個氣氛破壞者……
突然,他抓住我的肩膀,傾過身來親了我的額頭。
他看着我呆愣的模樣,問我:“晚安吻隻能在晚上給嗎?”
“不是……”我說。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給他晚安吻時告訴他的話:晚安吻是表達愛,表達承諾,我們是至親,要互幫互助一起活下去。該說他思維機械,還是該說他活學活用?
總之,既然他認可用這種行為來表達……我也傾過身去,親了他的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