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和盧克西烏斯有關,你又提到了懷孕,所以就這麼猜了。”
可是他倆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啊!我在心裡大聲喊。
接着我猛然想起來,我跟瓦爾德講過什麼是親人,什麼是血緣,什麼是兄妹,什麼是婚姻,什麼是愛情……我沒講過什麼是【】。
我沒講過人不可以和自己的三代以内直系血親結合生孩子!他也和他們一樣,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啊!!!
“但是這和馬爾維魯斯有什麼關系?……他也想做羅萊莎莉亞孩子的父親?”
我去啊……土著就是土著,一下子就能猜透同胞的心思……
“差不多是這樣……羅萊不喜歡他,但他好像很喜歡羅萊。那位白□□公爵明知道這樣的狀況,每次來拜訪羅萊時,都要帶上馬爾維魯斯,好侮辱他們兩個人……”
我以為瓦爾德會像我一樣問,為什麼這是侮辱他們兩個人。我絞盡腦汁的想應該怎麼和他解釋,既能解釋得明白,又不至于讓我尴尬。
但他沒問。
“哦。馬爾維魯斯的确很偏愛色彩明亮的女人。”他說。
我愣住了。
好像是以為我不懂他在說什麼,他解釋道:“他的仆役們,大部分都是一些頭發顔色鮮豔顯眼的女性。”
……很聰明,對我很有啟發,他觀察他老師的仆役們的類型,歸納他的偏好。我也應該這樣做。我完全沒注意羅萊偏愛什麼類型的仆從。
但是,讓我愣住的并不是他知道,而是他的口吻。我該怎麼形容?……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判斷……馬爾維魯斯偏愛某種類型的女人,羅萊符合這個類型,所以馬爾維魯斯“喜歡”羅萊不奇怪……我感覺好不舒服……他的思維方式,他用這種思維方式思考出的某種推論,直接和我理解的事實相悖。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我說他‘喜歡’她,意思是,他關心她,特意來找她,總是想見到她……他單方面愛着她……”
我越說越沒有底氣。愛?真的嗎?這裡所有的男領主都會随随便便就和自己的女奴睡覺。馬爾維魯斯,沒聽過他是例外。開後宮的人會有“愛”嗎?
“你覺得他愛她?”我的孿生兄弟問我。不是在嘲弄,不是在懷疑,那張稚嫩的臉像一張白紙,沒有任何自己的感觸,隻是在吸收信息。“好的,我知道了。”
我又想起了盧米對我說過的那番話,雖然當時,我覺得他說的不對,并為他這樣說感到生氣:
問問他們什麼是靈魂,什麼是自我,什麼是夢想,什麼是愛——他們就什麼都回答不出來了!
“……你知道什麼是愛嗎,瓦爾德?”
“當然。你為什麼這麼問?”
“你說一說吧,什麼是愛。”
他徹底放下手裡的精靈語詩歌,審視了我幾秒鐘,接着開口:“愛是一種積極正面的感情,讓人感覺溫暖和美好,并能促使人們為他們愛的對象情願奉獻和犧牲,哪怕有損自己的利益。愛有時候也會帶來痛苦,特别是自己愛的對象不愛自己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引起嫉妒等負面的感情,因為愛是排他的,一對一的。但隻有傷害、自利、掠奪、占有的愛不是真的愛。真的愛帶來的唯願看到所愛對象幸福的決心能克服所有陰暗的情緒。”
回答的很好,都是我告訴過他的内容。
我那時候覺得盧米說錯了,因為我和瓦爾德交流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我從不覺得他不懂這些話的内涵——他一開始的确不懂,可後來,我教會他了啊?
現在我懷疑了。
他用他自己的語言複讀我的話,這能算是“懂”嗎?
但是我又想:我為什麼要對一個剛四周歲的小孩子要求這麼高……四歲的小孩,剛來這個世界四年的小孩,什麼都不懂,那不是天經地義嗎!唉……還是過幾年再和他深入的聊一聊這些話題吧……
“嗯……你總結的好完整,瓦爾德……”
“所以你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沒什麼……算了,不是什麼值得在乎的問題。想一想,也許你是對的,馬爾維魯斯不愛羅萊。他根本沒做什麼符合‘愛’的定義的事……”
“……哦。”
談話就此告一段落。我走到桌子邊,爬上椅子,操縱着魔力給自己倒一杯,順便問問他:“你想喝果汁嗎,瓦爾德?”
“不想。”他回答。當我捧着杯子下來,向他走近時。他又開口了:“為什麼你和我疏遠了?”
“……我沒有啊?”
“你每天都在擔憂很多,害怕很多。但你不會告訴我了。”
“……都是些不重要的事,你知道的,不值得在意的……說出來很無聊的……”
“你以前都會說出來的。”
我看着杯子裡自己的倒影。
“太複雜了,”我說,“我說不清楚。”不,實際上是:他根本理解不了,說了也沒用。
“當我甚至無法流利說話,許多最簡單的概念都不理解,完全無法順暢地和你交談時,你從來不覺得和我說話是很困難的事,你從來不覺得你會沒法把你的話說清楚,你會說到讓我理解為止。為什麼現在,你反而覺得你說不清楚了?”
是啊,為什麼呢?為什麼出生之前,從來沒有過任何懷疑,什麼話都可以講給他。為什麼出生之後,那樣的親密無間不複存在了?
“我有時候想,”他說,“還不如我們沒有出生,一直待在那裡。”
……那還是算了吧!
我轉過頭,和他對視,問他:“那個沒法自由活動的仿佛被囚禁一般的感覺,那個黑暗的除了我們彼此的聲音隻有母親的哭号的地方——你喜歡?”
他沉默良久。
“我不喜歡。”
我歎了口氣。
“讓你覺得疏遠是我的錯……我會盡量少讓你有這種感覺的,瓦爾德。我永遠不會和你疏遠,你可是我的孿生兄弟。”
“哦。”他說。接着,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又開口說:“馬爾維魯斯建議我和你分開住。你希望如此嗎?”
馬爾維魯斯……也建議嗎?
如果隻是羅萊建議,我其實還是覺得她說的對,我應該遵循她的建議,不遵循是因為我還沒有準備好。可現在聽見瓦爾德的老師居然在相似的時間點也這麼提議……
我感覺就像有一股統一的力量正在試圖把我們分開。這很可疑,我直覺覺得,正确的做法是說什麼也要對抗這股力量。
我對他搖頭。
“我不希望,瓦爾德。我們現在這樣很好。很安全,很方便。”
我看到他的表情發生了某種細微的改變。在那之前,他顯得很緊繃,似乎悶悶不樂,可現在,他放松了下來。
他笑了。
“好的,”他說,“那我就不接受他的建議。”
“……你很不希望和我分開住?”我問。我覺得有點驚訝,我還以為是我更不想和他分開。
“是啊,”他說,“我不想和你疏遠。”
“瓦爾德,隻是分開住也并不是疏遠啊。疏遠是形容心靈的距離變遠,不是身體的距離。就算我們分開住,我也不會和你疏遠的。”
“兩種距離變遠我都不喜歡。”他回答。
原來他那張面癱臉和冷血的表現下面,是一顆這麼依賴我的心嗎?沒想到啊……感覺有點竊喜……
我開始喝果汁,感覺果汁真好喝!他開始繼續看他的精靈語詩歌,不過好久都沒翻過一頁。
“可惜我們不是同一個性别,”他說,“要不然就能一起上課了。”
我想起一開始,我知道他的名字,還以為他是個女孩。想象一下,如果瓦爾達裡亞也是一個女孩——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完後,我告訴他從羅萊那裡學到的知識:“魔族的孿生子基本隻有異性才能活着出生,因為某種怪物的血統的影響,同性别的孿生子會在卵殼裡互相殘殺,直到隻剩一個幸存者,而異性的孿生子則會和平共處。所以我們必須是不同性别,不然隻能有一個活着出生了。”
“哦。”
“但是要是在我們那邊,”我換成了中文,反正結界開着,不會有人聽見我這樣講話,“男女是平等的,上學是在一個教室,一起跟相同的老師學相同的知識——要是我們是生活在我那邊就好了!”
“嗯。”
“……就隻有一個‘嗯’嗎?”
“除了表達贊同,我沒有更多的話想說了。”
“哈哈,瓦爾德,你真是的——”我大笑起來,再度感覺到了出生之前與他共度那片黑暗時的親密感。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即使他有時候冷血得可怕,和他傾訴心裡話時,我仍舊總是會感覺到自在和輕松——
因為他永遠都對我很友善。
雖然有時候,他會不理解我,不贊同我,質疑我,但他永遠不會對我抱有惡意,挑剔我的微不足道的小錯,輕蔑我讓我覺得自己永遠做不好。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兄弟,誰也比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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