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下午才說好,”外公看見楊泓神情,解釋道,“那天星期天,小泓應該不讀書吧。”
“學校兩周一放,應該不行。”楊泓委婉的拒絕,同時心中飛速旋轉思考。
這麼快就定下結婚日子,其中有些問題。
果不其然,一向開口沒好事的廖東說:“那個小泓,你媽賣房子和賠償金還剩多少?”
楊泓心一沉,說:“我不知道,爸媽賠償金和賣房子的錢一直在奶奶那裡。”
廖東急切道:“别騙我了,我知道不在你奶奶那裡,在你手裡是不是?”
父母賠償金和當年賣房子的錢楊泓不知道有多少,但他手裡确實有張存折,是奶奶臨終前交給他的,裡面有十三萬。
奶奶讓他把錢存起來,将來好買房子娶媳婦。
外公歎了口氣,說:“小泓,你舅舅結婚還差那麼幾萬塊錢,你姨父去年才做了手術,我跟你外婆沒本事沒有存下來錢。你看現在你能不能借你舅舅點,等以後他有錢了就還你。”
要借嗎?
這是奶奶給的錢,裡面說不定是爸媽的賠償金和賣房子錢,楊泓終于知道外公要他回來的意思了,是來借錢的。
借父母當年的買命錢。
然楊泓靈機一動,想起奶奶的一句話,忽道:“可舅舅欠我媽的錢都沒還完。”
廖東勃然大怒道:“我哪裡欠你媽錢了?”
看着神情,楊泓知道這錢八成沒跑了,緩緩道:“零七年,你結婚找我媽借的三萬塊錢。”
父母去世後,奶奶總喜歡跟楊泓說他們之間的夫妻事,念的最多的就是廖東借的三萬塊錢,也就是這錢讓父母一直吵架。
楊泓冷靜問道:“舅舅你還了嗎?”
廖東底氣不足道:“怎……怎麼沒還?零七年一月借的,我次年五月就還了。”
這話楊泓才不信,那段時間廖東一直沒工作,女兒出生不久,夫妻倆就離了婚。離婚後,廖東以沒錢養孩子為由,想把女兒扔給廖靜,楊建軍不同意跟廖靜吵了一場才作罷。
那時記事的楊泓記憶裡最多的就是父母吵架的樣子。
外公急忙打哈哈:“小泓,你舅他那時候還得不多,也是因為霜霜才出生哪裡有錢嘛。這樣,你先借你舅舅十萬,後面他把當年的三萬連本帶利的十三萬一起還你。”
楊泓不可置信地看着外公,心想廖東欠我媽的還真沒還!這麼多年過去,一分錢沒還,現在又要打我的錢注意?
廖東及其不耐煩地說:“小泓,我是你親舅舅,找你借點錢肯定是要還的。現在舅舅真有難事,你借我一點,舅舅肯定記得,咱們廖家人應該互幫互助才對。”
說到這個互幫互助,楊泓氣就來了,他蹭地站起,跟廖東平視,冷冷道:“當年我爸媽吵架,我媽帶着我們回來住兩晚。你找她借錢,她不借。你就指着她鼻子罵她是白眼狼讓她滾,罵我跟我哥是倆拖油瓶,那時候怎麼沒想到我們是一家人!五年前,我爺爺病重我奶讓你還我媽錢,你還了嗎?!你有錢拿去打三十一局的麻将就是沒錢還我們家!你個啃老大半輩子,現在又想來算我的錢。”
“我把錢借給你那就是有去無回!那是我爸媽賣房子的錢,賠償金也是他們命換的,你想要就要!”
“我不借不給!我就是把錢拿去打水漂,我都不會給你個吃爸媽骨血的龜兒子!”
八歲沒了父母,要不是爺爺奶奶死死守着那點賠償金和賣房子錢,兩個沒有賺錢能力的老人根本拉扯不大楊泓。楊泓從小吃的苦沒人來問過、關心過,現在奶奶才走,這群人就開始打錢的主意。
尤其這人還是廖東這種當年罵廖靜、喝了酒就對父母發酒瘋的衣冠禽獸。
少年楊泓身高跟廖東差不多,但酗酒混日子的廖東滿身橫肉,被罵的氣急,雙眼通紅地罵着髒話,揮了巴掌就要朝楊泓扇來!
楊泓年輕反應快,眼看巴掌來,當即朝後側退了幾步,出了沙發圈。
外公看廖東發脾氣,趕忙攔住他說:“你這狗日的娃娃一天亂說什麼!你親舅舅都不幫難道要幫楊濯那個沒良心的嗎?要不是他個喪門星,靜靜和建軍也不會死。你現在怎麼也這麼沒良心了!真是個白眼狼,當時還不如掐死你!”
父母去世的話楊泓早在奶奶那裡聽了多少次,外公提起,他沒有多大波瀾,至于後面的他不怒反笑:“親舅舅?我沒看出來他是親的?想要錢?去地底下找我媽要啊!”
廖東朝楊泓破口大罵,什麼髒話都罵了出來,其中還罵廖靜和楊建軍。
楊泓聽不下去,摔手邊兩個順手的玻璃杯,指着廖東吼:“你再給老子罵一句!”
廖東掙了自己老爹就要撲過來,卻被從廚房出來的外婆和廖丹攔住,他目眦欲裂道:“你給誰充老子!***你個龜兒子……”
後面的話是楊泓這輩子都沒聽過的惡心,廖丹死死拽着想揍人的廖東:“小泓,先出去躲會兒!”
外婆道:“幺兒,快跑,你舅發氣了。”
外公喝道:“滾!滾起走,老子真是沒你這個娃娃。”
眼看被惹怒的廖東要去廚房拿菜刀,廖丹和外婆擋住門不讓進。
楊泓看外婆和廖丹沒事,摔門離開。
樓道裡廖東的怒罵還在繼續,外公的不滿也随之跟來,楊泓摸着黑蹬蹬地下了樓。
老家冷天也黑的早,不過六點半就已天黑。
一出樓道那冷冽寒風就呼嘯着灌進楊泓單薄的身體,他搓了搓膀子,走到院裡看了眼三樓。
三樓外婆家的燈亮着,廖東摔東西砸家具的聲音也在這小院裡回蕩。
楊泓回望院裡家家溫暖而和諧的燈,想起去年跟奶奶在一起過年時的樣子,他抹去眼尾的淚大步流星地離開。
戌狗年還有不到幾個小時結束,年夜飯香在小鎮空氣中飄着。
楊泓手機一直響,是廖丹和外婆的電話,他給廖丹回了個我在外面吃飯随後關了靜音。
楊泓拖着沉重步子在鋪着鞭炮紙屑的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他腦子裡缭繞着外公和舅舅的髒話。那些話惡心的他沒什麼胃口吃飯,在郵局前的台階上坐了一個多小時後面實在冰屁股就走了。
去哪兒呢?
楊泓不知道,看手機時間不過八點多,正是家家吃年夜團圓飯的時候。他想劉伯明在做什麼,手機裡最後一條消息是昨日兩人聊外婆時發的,現在去縣城車站大巴車也沒了。
而且從這裡過去近兩個小時,也趕不上回成州的末班高鐵。
春晚開始了,歌聲從幾家窗戶裡飄出。一家二樓窗戶裡,是一個小女孩正在表演唱歌,她對面的父母滿臉含笑看着。
楊泓羨慕的眼神在那個小女孩身上停留許久,最後他去店裡買了打火機、蠟燭、香、紙錢、冥鈔、白酒、水果、鞭炮等滿滿兩大包東西往河橋鎮走。
國道上沒有路燈,楊泓提着紙錢也不想坐摩托車就一步步用手機燈光照着走路。
但才出國道沒多久,廖丹的電話就打來了。
楊泓接了,廖丹急切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小泓你在哪兒?小姨去接你。”
楊泓剛想開口,廖東的怒喝就先一步傳來:“接他做什麼?他應該像他那該死的爸媽一樣死了,才讓人省心。沒心肝的東西!”
一輛車經過,吹得楊泓濃密的頭發在風中飛舞,他冷冷道:“小姨我沒事,順便告訴廖東,我去給他多燒點紙在下面開戶。”
說罷楊泓挂了電話開着飛行模式,繼續往河橋鎮走。
十幾公裡都是國道,楊泓不怎麼累,就是有點冷有點想奶奶和爸媽。
蜿蜒國道宛若長龍盤旋在丘陵之上,一輛又一輛車經過楊泓身邊,掀起一陣風,他走路時會觀察這些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