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課程比大一多,因為疫情原因,學校實施封閉式管理,無理由不得外出。
二十歲的楊泓抱着一摞書跟曹惠吐槽暑假的痛苦,然看對方神情蔫蔫,不解地問:“你怎麼了?打遊戲你都好好的,怎麼一開學你就愁眉苦臉的,是不是秦東欺負你了?”
曹惠翻着這學期的新書,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眨了兩下,說:“他能把我欺負了?我就是一想到我大一的暑假出國遊被迫泡湯心裡就不舒服。”
在仔細了解過後,楊泓才發現曹惠的經濟條件是全宿舍除了拼哥的他以外最好的,從小就各種出國遊。要不是高考失利,楊泓想自己也不會在這裡碰見他。
“沒事的,”楊泓寬慰道,“等疫情結束了就好。”
曹惠牽了牽嘴角,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宿舍門口。
内裡傳來西加和高振轍的聲音,楊泓推門進去,見秦東不在,說:“馬上要開班會了,老秦還不來?”
玩電腦的胖子轉過來,說:“老秦說他家裡的谷子沒收完,要後天才坐火車來。”
楊泓一愣,山東濰坊到西安,火車……
屁股都得坐痛吧。
曹惠低聲道:“他家住在鳥不拉屎的山裡,廁所還是旱的,能來這麼快就有鬼了。”
楊泓:“那你還去他家裡玩。”
曹惠羞憤道:“年少無知去的。”
楊泓總覺曹惠和秦東有事,隻因開學後秦東雖然還是圍着曹惠轉,但曹惠明顯不想搭理他。就連晚上澡堂洗澡,都不讓秦東進隔間。
楊泓給身上搓泡泡時,說道:“你到底跟他怎麼了?老秦可是我們這層樓出了名的三好男人,你幹嘛這麼傷人家心,小惠你太過分了。”
曹惠抹了把頭發上的水,說:“哪兒有?我隻是覺得我和老秦合不來,他太笨了。”
楊泓:“……”
他對這個回答保持懷疑,但接踵而來的大二生活沖淡了他的懷疑。
疫情沒結束又因開學而各地持續又呈上升,大學生不能出校園門,楊泓同學隻好教室、宿舍、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着。這樣的日子一旦過久了,他就又無比想念暑假在外面練車的自由日子。
大學生們都悶在校園裡,不少情侶在小樹林裡散步悠閑,才打完球的西加喝完一瓶水,從手機裡翻出一張照片,說:“你看,我女神她們寝室裡的這個女孩挺喜歡你,要不明天上完課我們去食堂吃個飯見見?”
一場酣暢淋漓的球類運動讓楊泓發根都濕了,濕發垂下遮住如畫般的星目,他推開西加手機,說道:“不想談戀愛,謝謝你女神和她室友喜歡。”
西加收起手機攬過楊泓肩膀,奇道:“為什麼啊?去年你演完話劇有好多人表白你,結果你一個都不喜歡,現在我主動給你撮合你也不愛。朋友,你咋回事?”
論綜合身高外貌水平,楊泓隻能在宿舍裡排前三。可論長相的精緻度,說楊泓是他們這棟樓最好看的也不為過。眉眼如畫,肌膚白皙,五官立體柔和,外加說話诙諧幽默,楊泓不論是在社團還是系裡都很受歡迎。
隻是戀愛,楊泓也收到過表白,不論男女。
但所有人都差那麼點東西,差一點令他可依靠的感覺。楊泓有時候會胡思亂想是不是他戀愛了,劉伯明也會戀愛,可他工作那麼忙,真談個戀愛估計沒兩天又要吹。
初秋的樹蔭路下,楊泓接受着西加的戀愛指南,轉個彎入了主道就見前方洗完澡的曹惠吃着冰淇淋又在揍可憐的出氣筒秦東。
楊泓看了會兒,拿出手機翻劉伯明,兩人上條消息還是中午劉伯明問他吃的什麼。
月挂斜空,中秋即來,楊泓守着心裡的孤獨數着日子期待和劉伯明的見面。
20年的中秋和國慶一起,放八天。
被學校折磨許久的楊泓好不容易熬到國慶放假可以跟劉伯明見面,卻在臨上高鐵前得知劉伯明得去廣州出差,要4号才回來。
出差的事誰也說不準,楊泓氣也沒辦法,翻書包見EDA和機電一體的書忘了帶,隻好讓司機掉頭回學校。
國慶小長假,除卻部分晚上有課的學生預備着次日回家,其餘人都拖着行李箱早早離開。
靜而冷清的長廊裡,楊泓将鑰匙對準宿舍門孔要插進去時,忽然聽見從不知何處傳來一奇怪的聲音。
楊泓還沒聽清這聲音就已消散,他隻當是幻聽,把鑰匙插進鎖孔扣住把手轉動鎖芯,推開吱呀響的宿舍大門。
當門被推開那一瞬,急促的喘息和呻|吟在耳邊放大漸遠。
若說世界上有什麼最尴尬的事,莫過于撞見情侶恩愛,而楊泓就是那個最悲催最尴尬的人。
隻見右側的中間床位上,裸着雪白肌膚的曹惠神态迷離,瘦削的肩膀不住戰栗。倚靠在床頭被子上的秦東則跟曹惠的雙手在胸前相扣,給他一個支撐點,結實的腰腹肌肉用力,颠得身上人壓不住哭。
楊泓:“!!!”
堪比限制級電影的畫面直沖楊泓視線,他大叫一聲驚得曹惠與他對視。兩人對視,曹惠本就紅的臉瞬間熟成草莓色,他啊地羞惱大叫一聲軟了力氣趴在秦東身上,秦東震驚地轉頭與楊泓對視。
楊泓就在短短兩秒間,見證了限制片場面和跟主角的對視。他猛地關上宿舍門,跟曹惠發消息說等會兒進來,又回頭看确認對面兩個宿舍沒人才放心。
十分鐘後,楊泓再次推開宿舍門,宿舍裡沒有限制場面。
曹惠一張娃娃臉還是那麼紅,就連雙眼都帶着明顯紅腫,灰色長褲和白色短袖令他修長的身型仿佛一株白玉蘭。
曹惠給楊泓遞了根軟中華,楊泓接了掏出打火機點上,又看了眼站在曹惠身後的秦東。
考太極都在地裡幹活的秦東皮膚是古銅色,劍眉星目捎帶兇氣,深綠色的立領polo衫裹着他的健壯肌肉,他黑色短褲下的九塊九拖鞋向前踏一步嚴肅道:“楊泓,你要是覺得這事不好,我會搬出去,但你能不能不要跟其他人說,小惠他隻是被我帶壞了。”
楊泓擡眸看了看兩個鼻孔冒白煙的曹惠和嚴肅正經的秦東,忽地哈哈大笑:“老秦你有病啊?!我跟誰說?倒是你們有事居然不跟我說,什麼時候搞一起的?特麼的,你們不會經常在宿舍這樣搞吧?難怪曹小惠你冬天還要跟老秦擠一張床,你倆太罪惡了!”
曹惠踩了煙上來對着楊泓就是一拳,喝道:“誰想在宿舍搞?老子有的是錢肯定去外面搞啊,今天是意外,以前沒有過。”
楊泓吐了煙圈,撇了撇嘴,說道:“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你們藏很深啊。”
曹惠說:“去年元旦吧。”
楊泓叫嚷道:“去年!難怪你後面吵架還去老秦家裡玩。”
秦東道:“你可以不跟别人說嗎?我們沒有其他病,也不會影響你們,以後也不在宿舍這樣。”
楊泓:“……”
“我跟誰說?”他實在不知道曹惠喜歡木讷的秦東什麼,踩了煙道:“同性戀就同性戀呗,又不犯法。”
緊接着又自嘲道:“反正我也是。”
曹惠跟秦東使了個眼神,笑道:“我就說楊泓肯定是。”
楊泓:“……”
“你們怎麼知道的?”
“或許這就是同性相吸,”曹惠聳了聳肩,優雅道:“我早就看出來你是了,除了隐藏的雙性戀,單純的同性戀很好分辨。”
楊泓一頭霧水,難道他看上去很明顯,那為什麼他看不出曹惠和秦東的基情。
經過這麼一香豔事件,楊泓發現他悲催地錯過了高鐵,但轉念一想錯過就錯過吧,反正家裡也沒劉伯明。
曹惠道:“楊泓你國慶不是回家嗎?這麼又回來了?”
楊泓解釋了家裡沒人自己不想回去的話,還問曹惠要不要去西工新苑住兩人好一起打打遊戲。
但曹惠惋惜道:“不行,我明天得跟老秦回家。”
楊泓郁悶地啊了一聲,說:“那我回西工新苑看書吧。”
曹惠打開手機看票,期待道:“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老秦家玩?他們那個小山溝風景不錯,現在還有高鐵票。”
楊泓看向秦東,秦東笑道:“楊泓你要來我肯定歡迎,但我回家得掰玉米,可能沒空陪你們。”
曹惠“切”了聲,說道:“誰要你陪了,我和楊泓會互相陪伴的。”
許是壓在心裡太久的取向和愛情無處訴說,以緻楊泓發現曹惠他們和自己一樣時,心裡别提多高興,訂好高鐵票跟劉伯明說了自己去向,翌日就歡歡喜喜地跟兩人坐上了去青州的高鐵。
楊泓票買得晚沒跟曹惠兩人一節車廂,雖然有些孤單,但當高鐵穿入魯中,大片平原在眼前展現,金黃的玉米地分割着天地之間的百姓。
飛鳥掠過,金陽朗照萬方。
無數勞動人民穿梭在不見盡頭的田間,收獲金秋果實。
秦東家實在遠,楊泓先是坐了三個多小時高鐵在濟南換乘,随後坐三個小時在青州下車,下高鐵後他又了坐近兩個小時大巴才到了秦東老家鎮上。
秦東家在臨朐縣最南端,地處沂山西麓、彌河源頭的一個樸實小鎮。
彼時已是下午近七點多,三人站在街邊吃着朝天鍋等秦東父親來接。
楊泓身心疲憊,一看旁邊的曹惠亦是疲累非常,朝提着兩人行李的秦東說:“老秦,你怎麼填這麼遠的大學?回家好麻煩。”
秦東道:“不麻煩,我一個人的話就坐火車到濰坊,然後坐大巴到這裡就好。”
楊泓:“……”
曹惠神經質地哼了聲,說:“老秦濰坊鐵腚,别說十六個小時的火車,五十個小時的火車他都坐過。”
秦東:“……”
很快,樸實又熱情的秦東父親開着三輪車接到了三人。
秋月挂于朗空光照大地,平坦廣闊的鄉村大道上。秦東和秦爸在駕駛座上說話,楊泓和曹惠坐在三輪車後面看着兩側樹木倒退。
呼嘯風裡,三輪車左搖右晃的。
曹惠頭靠在楊泓肩上,低聲道:“老秦家環境不太好,你别嫌棄。”
楊泓笑道:“你這個鄭州少爺都不嫌棄他,我還嫌棄什麼?說實話小惠,我老家也在山溝裡,小時候我哥還要去打豬草。”
曹惠道:“什麼是打豬草?”
楊泓答道:“方言,就是去割豬吃的草。”
曹惠“哦”了聲,楊泓笑道:“你這是在維護老秦嗎?之前還不理人家,啧啧啧。”
曹惠給了楊泓一拳,說:“誰讓他笨。”
楊泓笑了笑,褲兜裡手機震動,他拿起一看是劉伯明的消息和一萬轉賬。
【去同學家熱情點,記得買些禮物。哥工作忙完就去找你。】
曹惠道:“你哥還挺好的。”
楊泓點點頭拒絕了劉伯明來找他的話,他想跟劉伯明分開,或許分開久了他就能忘記喜歡劉伯明的感覺。
“所以我很愛他。”
曹惠愣了瞬,過得許久才說:“他愛你嗎?”
楊泓迷茫了,沉吟道:“弟弟的話是,其他我不知道。”
秦家院裡堆着玉米棒子,秦爸秦媽都是樸實熱情的人,一見到楊泓和曹惠就拉着手說來了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别客氣。
秦東還有一個高中弟弟和初中妹妹,兩孩子較為腼腆。
飯食很豐盛,吃飯時秦爸秦媽用生澀的普通話跟兩人交流,這讓許久沒有感受到父母關懷的楊泓打心眼裡喜歡他們。
吃完飯秦家院裡點着大燈,秦東一家人剝玉米殼,楊泓和曹惠不好意思休息,就坐下和他們一起。
楊泓小時候做過農活,剝玉米棒的外殼很順手,一分鐘好幾個,看得秦媽直呼慢點别累着。而打小在城市長大的曹惠對這個無從下手,剝起來很慢,溫柔的秦媽就說還是曹惠心細,幾口人裡就他剝的玉米最幹淨。
久違的和藹家庭氛圍在這四方院裡升起,已快記不清母親聲音的楊泓擡頭眨了兩下眼睛憋回淚水。
玉米還沒熟完,現在院裡的隻有一點,七個人不過一小時就剝完。剝完玉米殼,楊泓總覺身上有股毛刺感,待他洗完澡進秦東卧房看曹惠已經睡着了。
秦東道:“你和小惠睡這兒,我跟我弟睡,你們有事喊我。”
楊泓笑道:“謝謝招待了秦哥。”
秦東笑笑,說:“是我招待不周,明天你和小惠到處逛逛很不錯的,村裡風景不錯。”
楊泓點頭。
然說是逛,也就是開着秦爸的老頭樂從村東頭開到村西頭,寬闊的鄉村道路上,一輛輛載着玉米的三輪車從兩人身邊經過。
楊泓開着老頭樂,朝後面的曹惠說:“老秦人還挺不錯,他家廁所也不是旱廁啊。”
曹惠道:“他暑假去搬磚賺錢修的,不然那旱廁我都下不去腳。”他探了小半個身子到前面,說:“他家不知道吃的什麼,我跟你說上半年那天稍微熱就有蛆。”他食指和拇指比着一個長度,認真道:“那蛆有這麼大。這麼大你知道嗎?比我媽養的狗還肥!”
楊泓瞥了眼,悠然道:“我知道,我老家以前的茅坑裡也有。”他拐了個彎上小道回秦家,說:“小惠,你父母知道你的事嗎?”
曹惠說:“不知道。我爸别看他是老師,但他的思想非常封建和頑固,我媽又是個女強人,過年時我跟他們吵架就是因為我想打探他們意思,結果被我爸罵。”
楊泓開着老頭樂進了院子,見秦媽和秦妹妹正在從三輪車上把玉米蛇皮袋扔下來,楊泓和曹惠趕忙幫兩人弄下車。
來人家家裡做客,楊泓看主家婦女都上了地裡活,自也不好意思玩了,當即和曹惠全副武裝得隻露出一雙眼睛就去了玉米地。
天雖陰着,可玉米地裡仍熱的要命,更别說那已熟得劈裡啪啦響的玉米葉子又刺撓人,楊泓戴着口罩、草帽站在比他還高的玉米地裡掰玉米。
四周不見人,隻能聽見周圍的說話聲和玉米葉子搖動聲。
一片聲響中,穿着秦東舊衣服的曹惠走過來,撤下口罩,氣喘籲籲地說:“老秦說他家有十幾畝玉米棒子地,特麼的怎麼那麼多?!我有點後悔跟他來這個小山村了。”說着他就掰下一個玉米棒子,氣沖沖地剝皮,用河南話說:“愛上一匹家裡有無數玉米地的野馬,俺該怎麼辦?!老子這輩子都沒做過農活!”
穿着玫紅色的罩衣秦東扛着一個蛇皮口袋過來,愧疚道:“寶寶,你和楊泓回去休息吧,我很快就幹完,幹完我們去縣城坐摩天輪。”
楊泓:“……”
曹惠說:“老秦你說啥呢,我們可是最佳夫妻組合,沒事我能幫你們。”
他揪住一個蛇皮口袋領往肩後一甩,想像高大威猛的秦東一樣扛在肩上。奈何蛇皮口袋裡的玉米太重,曹惠又少幹農活一個重心不穩就被那蛇皮口袋帶砸在鋪滿玉米杆子的地上。
頓時玉米地裡爆笑聲四起,楊泓扶着玉米稈笑得肚子發疼。秦東放下蛇皮口袋,扶起曹惠說:“寶寶你沒事吧?”
曹惠在地上來回翻滾,叫嚷道:“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做農活辛苦可幫着熱情好客一口一個小楊的秦家父母,楊泓心裡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