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紅院,朱漆雕花樓閣臨水而建,檐角懸着紅紗燈籠,燈籠上題寫“醉春”“藏莺”之類。
夜風拂過時,紗幔翻飛如绯紅流雲。
人來人往,夜幕中絲竹管弦聲飄蕩,混着女子嬌笑與酒客劃拳聲。
廳堂中,地上鋪着猩紅波斯地毯,中央的鎏金舞台上胡姬儀姿翩然,随樂而舞。四周矮幾軟榻上散坐着賓客,他們倚着金線牡丹靠枕,推杯錯盞。
“聽說了嗎,先前柳郡守之女初夜今日價高者可得呢。”
“當真?之前柳郡守一直将這一女兒嬌藏于深閣中,少有人見其真容呢。該不會是一貌醜如鹽女子吧?”
“我可聽說,先前有一人遠遠看到這柳姑娘一眼,回去後便發了瘋,失了神,直言其是九天仙女下凡呢。”
一錦衣男子懶懶拿着琉璃盞,輕蔑一笑:“别吵了,待會兒看看不就知道了。”
柳茹萱坐在二樓梳妝台前,樓下的逗樂聲聽得一清二楚。
她輕咬着唇,指甲深深陷進肉裡,渾身顫抖着。
待她沐浴後,王媽媽精心給她換上了散花如意雲煙裙,鬓發間裝飾着海棠珠花,銀流蘇輕墜。
王媽媽滿意地看了一眼,随即拉起她,笑道:“柳姑娘如此美,想必以後定是怡紅院的招牌花魁。”
柳茹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如今眼淚早已流幹,心如死灰。
也許謝昭會來救她的。可他家境清貧、身無分文,救不了風塵。
神色黯然,大不了一死,她心一橫。
王媽媽遞了柳茹萱一塊面紗。
柳茹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那老鸨癟癟嘴,随口道:“柳姑娘自是越神秘,價炒得越高。”
她接過,唇畔揚起一絲苦笑,戴了上去,然後提裙與王媽媽下了樓,時不時有登徒子摸她幾把,眼神直勾勾打量着她。
柳茹萱低眸,一直低眸,盡力将自己與周圍喧嚣隔絕開來。
待行到樓下,一小厮叫住了王媽媽:“王媽媽,紫玉她突然身子不适,可下場便是她的歌舞。”
“都是些不省心的主,”王媽媽低聲暗罵道,回頭囑咐柳茹萱,“你在這兒等着,别亂跑,要是發現,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柳茹萱定定看着兇神惡煞的老鸨,點了點頭。
隻她不願如此草草認命,見周旁無人再看管,便不動聲色打量四周情貌,心頭暗暗盤算着。
老鸨走後,小厮也去忙活了。秋風刮過,柳茹萱側首,後門敞開了一條縫,門沒鎖。
柳茹萱心下一喜,她正要邁步,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如此湊巧,該不會是一個圈套?
可如若她不走出去,焉知下一次可否有機會?淪落風塵隻會讓她生不如死,不如為一線生機而搏一次。
她瞅準四下無人注意到她,提裙邊往後門跑去,門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伸出手,一把推開,樓外天地豁然呈現于眼前。
“有人跑了,抓住她!”身後追捕聲如潮汐般湧來。
柳茹萱聽及此暗道不妙,心驚膽戰間,忽見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
提裙便跑向馬車,她不等小厮勸阻,直接掀簾入内。
甫一坐下,便對上一人。
一襲玄色暗紋交領長衫,袖口鑲金色滾邊,腰間束犀角帶,冷冽如霜。
正是臨安王世子蕭斂,她的未婚夫君。
見是柳茹萱,蕭斂神色一凜,嘲弄道:“萱兒妹妹,再次見面,怎這般窘迫?”
柳茹萱眼神一滞,往後退了一下,咬了咬唇,顫聲道:“蕭世子。”
蕭斂凝着她驚惶未定的臉,指尖在案幾上輕敲。
外頭喧嚣聲依舊,一小厮忽然在外說道:“怡紅院剛逃出去一娼妓,不知公子可看到?”
柳茹萱上前抓緊蕭斂衣袖,滿目皆是懇求之色,搖了搖頭。
眼眸沒什麼波動,他冷冷道:“在.......”尚未及說完,柳茹萱捂住他的嘴,眼淚劃落,她顫聲道:“蕭世子,我願為奴為婢伺候你,求你.......”
蕭斂看了她一眼,拉開手,朝外道:“沒有,”他視線一轉,對車夫道,“回府。”
柳茹萱松了一口氣。
蕭斂眉頭輕挑:“萱兒妹妹說願為奴為婢伺候我,可還算數?”
她忙點了點頭,蕭斂見狀招了招手:“過來。”
柳茹萱坐到了旁邊,碎發落在額邊,含情目凝着尚未幹的淚水,輕咬着殷紅的嘴唇,多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态。
馬車從後門靠河的街道轉道至怡紅院前。
謝昭正拿着行囊往怡紅院而來,行囊中是他的全部家當以及向親戚借的金銀。清秀的臉染了幾分焦急,額上亦滲了層冷汗,素淨的衣袍在秋風中更顯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