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合殿發生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内宮。

小魚子仔細地禀了來龍去脈後，捂嘴禁不住笑着說上一兩句。

“那使者也是有趣，在朝堂之上話才說了一句，就被大臣怼得顔面不剩，還當這裡是英美國不成？”

“兩國，不斬來使。這一次，使者問責，也是英美國吃了遊牧民族的敗仗，想起來了那麼一位将軍。”荔出言。

他拿到的信息，第一手，也就能推演英美國這一次問責深層次的動機。

“他們隻是想我大梁國也派遣軍隊，與他們一同抗擊遊牧。”荔再道，并不避諱與小魚子說這些。

小魚子當即心領神會，頻頻點頭，更露對荔公公的崇拜。

“還是公公您看得透…”

内閣情機處的制度，已經趨向完善，荔打算讓出内閣大總管。

現在的他，也正提筆拟寫一份名單，名單之首，落款一個姓名：林遊。

“王呢？”專注凝神的荔，一頓思索，頓了下筆。

小魚子的目光追随着荔公公，應答如流：“這會兒應該是在皇後娘娘那用了午膳，歇息着。下午說是去靜宜園逛逛。”

“好。”

步入夏日的靜宜園，園子裡花草樹木，榮榮茂生。

假石流水，配以亭台樓閣榭一步十景的坐落點綴，使得置身之人，無不能感知設計園林的匠人，那獨具一格的雅緻用心。

荔輕車熟路地繞過一角桃色靡靡的合歡林，随着視野豁然開朗，一幅畫卷在眼底徐徐展開：

一面平和的湖，倒映着湛藍的天，其間慢趕慢趕着一團團的白色雲朵。

靜的藍，動的白，可謂動靜有法，甯靜緻遠。

荔停住腳，眼眸入深，緊繃的神經被迎面而來的習風，舒舒緩緩。

王呢？

他擡首，眺望，畫卷中的湖心一點。

那一點，很遠，是一座題有蘇霁親筆的亭，名為‘讓心’。

深藍金絲繡團龍便服的蘇霁，此時此刻正磕着眼，躺在軟榻的搖椅上，腳尖一點，‘咿呀咿呀’蕩。

他在聞草木春香，品浮雲流動。

小林子跪在一旁，手持翠玉柄的蠶絲蒲扇，他動作小心，生怕擾惱了難得閑的王。

“王，是不是從未翻過韶和公主的牌子？”收回視線，荔垂眸，細問身側的小魚子。

小魚子低聲作答：“恩，剩下的二位公主都已寵幸，封了妃位。孔陽公主，月事推遲了一兩日…”

“恩？”荔蹙眉。

“王第一晚就寵幸了孔陽公主。按周期來推算，孔陽公主趕得巧。”小魚子進一步解釋道。

荔之前管理後宮之事，對此事的規律倒是熟知一二。

“恩，好生護養着，等過些天，派禦醫細察再禀。”荔舉目，朝着讓心亭的方位走去。

亭遠，湖廣，卻不深。

湖面，活水涓涓，無綠植，無觀賞魚種，定期清理，幹淨透徹，方能如鏡倒映天色。

踏上僅比湖面高出三公分的蓮花瓣石片兒，每一步都蕩起湖水漣漪，昭示着設計者步步生蓮的寓意。

王注意到了他，腳尖一點，止了搖椅的搖蕩，胳膊肘一撐，起了上半身，一雙眼兜着笑落在他身上，細細瞅着。

一身白色錦服的荔，于清藍白天，是一抹錦上添花的點綴。

“王。”荔右腳才踏上亭，明亮的眸子一收，便立馬手奉冊子躬下身。

蘇霁的眼神自他眉目而下，掠到冊子上，笑容散落，薄唇一啟：“荔啊荔，幸虧我今天心情好。”

小林子低眉，将扇輕按地上，不敢擡頭也不敢耳聽。

“王，奴才請辭内閣情機處大總管一職。”語畢，荔往地上一跪。

此話一出，小林子一駭，‘撲通’一跪，扭頭看向泰然自若的荔公公。

蘇霁好似是早知有這一出，眼中的光由溫轉寒。

他身子不動，嘴角一翹，笑容陰陰，語調溫溫：“小林子，先退了吧。”

小林子跑得迅速，濕了靴，被岸邊的小魚子一把穩住。

“怎麼了？林公公？”小魚子關心自家的公公。

“荔公公要辭去内閣大總管一職，王叫我退下。”小林子擦了擦額頭細汗，慘白着臉色不敢回頭望，吊着一雙眼，“你知道的，一般王叫我退下，你家公公要受罵重罰。”

這倒是常事。

小魚子松開了林公公的胳膊，擡頭望向湖中，掩不住擔心。

亭中，一人跪，一人坐。

“王。”

冰點時刻，荔迎難而上，将冊子雙手呈高：“内閣情機處的制度已趨向完善，也已有更合适的人選，奴才請辭。”

“林遊嗎？”蘇霁幽暗的眼神釘向荔磕碰在地的頭，恨不得将他刮一層皮下來。

一聽名字，荔心頭一歡。

王竟與他，想着同一處同一人了！

“是。”荔低着頭，不加掩飾地露出了笑容。

居高臨下的蘇霁，注視着他彎起的嘴弧，心裡浮出他笑容的輪廓。

湖面最後一圈漣漪推開的水痕，正在消退。

蘇霁被觸動，塵封的回憶，如有一隻柔軟白淨的手，細剝蠶繭，纖弱的絲縷被拉扯出：

漫天的雪飛揚，書閣外，跪在雪地裡替蘇霁受罰手心吃了戒尺的荔。

在蘇霁出現時，荔揚着笑容閃爍着一雙眼看着他。

“我不适合做王。”蘇霁蹲下身，掰開他一大片淤血的掌心，心熱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