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人靜。
負責打更的太監,在宮道裡,細細柔柔的嗓音,悠悠蕩蕩:“三更~”
幽靜莊重的龍鸾殿内,燭火被挑至最暗。
龍榻的黃紗帳裡,是盤腿打坐,面容陰郁的蘇霁。
龍榻之下,跪着一個面容蒼老,步履艱難的老人。
從老人光潔的下巴,身上昂貴的衣料不難看出,他的身份應該是一位從宮裡順利退休,且小日子還算滋潤的閹人。
戈求公公,最高職位是做到了在姜太後那當值。也正是那會兒空,未雨綢缪,瘋狂斂财,并在宮外購置了多處房産。待到年齡滿額,又無犯事,順利退休後,就在宮外養起了美眷,頤養天年。
殿内,靜幽幽。
空氣中,溜滑着森森瘆人的冷意。
忽閃忽閃的燭火,映照的氛圍,仿若在與死亡鐮刀交頸。
在宮裡數十年,也算見過大世面的戈求公公,幾年的清福一享,早已失了面對未知的泰然心态。
雙腿顫抖,奴性入骨的他爬跪在地,松弛拖沓的眼皮拼命往上擡,擠得皺紋凹凹。
他是在姜太後出事前四年調職去了别宮,再過了兩年退休,不該因姜太後一事有牽連。
再說,為什麼他不是被提刑内務府,而是深夜被遣壓到龍鸾殿?
“戈求公公,你讓我好苦惱哇。”帳内,傳出幽幽一道,辨不出情緒起伏。
戈求公公大口喘氣,掄不出話:“王,王…”
精神厭惡,生理作嘔。
蘇霁閉着眼,想着千刀萬剮,想着剝皮車裂,想着灌鉛梳洗…尚不能解恨。
“王…,王,……”戈求幹枯的手扒着地毯,呻吟的哀求聲,一聲一聲又一聲,刺撓在蘇霁的腦皮。
“戈求,我想遍了刑法,想不着,想不着,着實想不着。”蘇霁微搖頭,低落的聲音蘊含着巨大的痛楚。
戈求不知道君王為何要對自己想盡刑法,可光是這一句,他失禁了。
帳内的蘇霁,聞到了味,眉頭一皺,扣動了床榻的小機關。
門外候着的劉祈,當即帶了兩個太監進來,将戈求拖了出去。同時,五官靈敏的他,也覺察到了蘇霁叫他真實的意圖,馬不停蹄遣人擦了地,換了地毯。
做完這一切,已是淩晨五點,天地初露的皎白光線隐隐折在窗外。
帳内的蘇霁,自始至終都沒休息。惶恐的劉祈小心翼翼的在一邊陪同着,半響不敢吭聲規勸一句。
“一個人擁有了報複的能力,卻不去施暴,你說,為什麼?”蘇霁突然發問。
“啊?”劉祈被問了個始料未及。
蘇霁動了,掀開黃帳,從龍榻上放下自己的雙腿。
“王,是要更衣嗎?”劉祈很巧妙的回避自己答不出的問題。
蘇霁緊抿着唇,疲憊的雙眼内,翻湧着濃烈的厭棄。
“戈求公公,可有什麼家人?”
“有,入宮之前有家室,聽說現在也給兒子購了房産,在東郊…”
“弄一處宅子,派專門的人伺候。将他的兒子,孫輩,先處以陰刑,再是剝皮梳洗。讓他看着,若是他求死,派最好的太醫去,叫他求死不能。”
蘇霁雙手放于膝蓋,溫和平靜的一句句交代。
陰刑是女子的刑法,而剝皮梳洗,其中尤為梳洗實在殘酷之極。
劉祈細想了一遍蘇霁如此做的意圖,瞳孔震縮,大駭不止。
王,這是親自翻了刑法?
戈求公公,究竟做了什麼,王如此‘用心’?
一系列的問題,卻不敢一問。
劉祈默默退了出去,喚宮女為王伺候更衣。
夏的日,從地界線上乍現,總是身着金碧輝煌的铠甲,昭示着明耀着這個世間的野心勃勃。
蘇霁站在宮門口,眺望。
他注視着榮耀在這金黃色光芒下的皇宮,被渡上一層貧民百姓終其一生,也難得以踏足的聖明與神秘,悲怆滲了靈魂,涼意疼了指尖。
衆臣,都在廣場上,昂頭舉目他們所仰視,所敬畏,所追尋的王。
他可以輕易就使得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頃刻擁有令人羨慕的财富與地位。
他也可以随時,讓一個普通平凡的人,加官晉爵,榮耀加身,族譜單開。
蘇霁緩緩回過頭,輕而易舉的看到了他們眼裡向自己渴求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的并不明顯。
他壓抑着自己收斂的暴戾與痛苦,攥成拳的指尖,因用力失血發白,現又松開,緩緩充盈發麻。
數年後加害者的皮肉之苦,怎抵被害者幼時的摧枯拉朽。
蘇霁閉上眼,睫毛因内心情感的波動,劇烈煽動。與此同時,他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日夜相伴,時至今日,他怎麼才有一點點,一些些的了解荔?
荔對這皇宮的寡情,孤僻,對自己性命的漠視,……從來都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王。”
荔關切的聲音旎旎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