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被發現了。
雖然吃甜食是莫名其妙的禁止事項之一,但奈何藥實在太難喝。再這麼喝下去,病沒治好,味蕾倒是要先一步被摧毀了。
偶爾在吃完藥後含個小糖塊并不過分。
缇瑞的沉默和躲開視線已經說明了一切。
姐姐低低笑了兩聲:“怎麼還像個孩子。這次就算了,但不能常吃哦。”
缇瑞乖乖答應:“好的。”
“最近隻能呆在房間裡,覺得悶了嗎?”
缇瑞搖搖頭:“有時會看書,還有秋莎陪我聊天,沒覺得很悶。”
姐姐的眼底止不住流露出憐惜,她擡起手,幫忙理好她蹭亂的頭發:“是嗎,那就好。”
“不過姐姐——咳咳……”
姐姐探身過去,很輕地拍拍妹妹的後背,直到她停下咳嗽。
“其實,我本來叫小妹也一起過來看你,不過她的課程還沒完成,焦頭爛額着呢。”
缇瑞因為咳嗽用手抵在嘴前,聞言隻是小幅度地擡了擡頭,淺淡地笑:“是嗎。”
當然不是了。肯定是橫豎不想來見這個半死不活的二姐,所以長姐才找了個不傷人的理由罷了。
這麼斷言不是偏見,而是有前科的。妹妹以前就算被姐姐勸誘過來,也拉着一張臉不想多呆,撇着臉使勁往窗外看,好像在表示比起這裡她更想出去玩。沒過一會兒就悄悄拽拽大姐的衣袖,傳遞着“快走快走”的意思——當然做得還不夠隐蔽,這種小動作缇瑞完全盡收眼底。
其實也不用非來探望,看她不待見自己的樣子,缇瑞嫌棄都得想親自起床把妹妹請出去。
所以不來也好。
姐姐和她聊了幾句,似乎之後有其他安排,就先走了。
就是沒找到好的時機問出來不能出門的原因。
但缇瑞并不着急。本來她也習慣了長久地隻待在屋裡,比起以往,差别似乎隻是吃飯不用去餐廳了而已。她有得是時間去探究。
但,能作為消息源的隻有姐姐和秋莎了。妹妹不用說,壓根指望不上,而大哥則完全不會來看望她,從餐廳裡連瞥都不願往自己身上瞥的表情能理解到他的嫌棄。估計自己是被下任家主提前看做累贅了,真是不好意思。
若是這麼一比,隻是看到她隻會噘嘴的妹妹都可愛起來了。嗯,也就可愛那麼一瞬間吧。
父母也不在考慮範圍内。早些年還會特意來自己房間,一起吃飯時也會說幾句話,但太長的時間交替着的希望和失望,似乎已經将關心磨損殆盡。
自己記憶的最開始,他們還是懷抱着痊愈的可能性積極求治的,隻是事到如今也近乎放棄,如此說來也算仁至義盡。現在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應該是終于直面了現實。正确的選擇,反正還有其他孩子不是嗎。
這樣也好,比負擔着不可能的期待好很多。
缇瑞裹着暖和的毛毯,又坐在窗邊看風景時,看見姐姐了。她穿着漂亮又合身的衣裙,出門迎接客人——原來是來了客人。
認真一看,是姐姐的未婚夫來了。
不知為何覺得無趣,缇瑞縮回頭,慢吞吞地離開窗邊,秋莎幫忙扶着她走向床鋪。
躲開窗戶旁亮到晃眼的天光,她走向房間裡陰影濃厚的地方。
病一直不好,以後也隻會更差……她已經有這種預期了。
但也沒想到,以後比想象中的“更差”,還要糟糕。
糟糕到離譜。
——“缇瑞·格諾銻斯,刺殺皇子的刺客已經坦白你就是指使者,為配合調查,和我們走一趟吧。”
“……”
啊?
在冬天終于過去的某天,在缇瑞還沒有搞明白為什麼這次變相的禁足持續了整整三個月而自己仍毫無線索的某天,在氣溫回暖,她以為說不定異常已經接近結束的某天。
糟糕到離譜的情況出現了。
以往病情再怎麼嚴重,也沒有出現過幻聽的狀況,可能這副身體真的要沒救了……
雖然想這麼想,但近在眼前的官兵總不能是幻覺。缇瑞完全愣在原地,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嘗試理解對方說了什麼。
刺殺?指使?這當然不可能,認真查查也能弄明白她根本沒有做這種事的能力、機會、人脈還有理由,所以在對方弄清楚之前被暫時看管一段時間倒是也沒什麼,隻是。
隻是,家人的反應有點奇怪。
為什麼不吃驚?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躲開我的目光呢,姐姐?
驚愕地睜大雙眼的隻有下人們,尤其秋莎。作為女仆的她不能也不敢在這種場合說話,但她扶在自己身側的手以發抖傳達着“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的劇烈驚疑。
缇瑞疑心,這一刻可能就是自己一生中敏銳度的巅峰了。她疲憊地掃視了一下在場的家人,在被強行帶走前,她在自己家的客廳裡難得有了和真相大差不差的預感——簡單來說,是自己要被坑了的預感。
雖然這種預感因為自己的遲鈍和不重視,沒有在異常征兆剛開始出現時就冒出來,但起碼不是在最後的最後憋屈地知道。
就當她沒被坑得徹底吧。
*
——活祭品。
四年一次,獻給魔界的活祭品。缇瑞知道這件事,但不知道會輪到自己。選擇方式也搞不明白,或許是看她最沒用吧。不過,難不成每四年皇子的寶貴生命就會被威脅一次嗎?那……那還挺有規律的。
但即使坐實了這種大罪名,家族卻沒有因此受到牽連,也沒聽說把剝奪子爵頭銜之類的……這麼大的事也能撇幹淨,是不是太随便了。不過因為那段時間信息封閉,詳細情況她其實不清楚。
總之,在禁足地點從家裡轉移到王宮地牢後,在春天也瀕臨終結的某日,她就和一堆貢品一起坐馬車來到了魔界這片陌生的土地。為了防止意外,手上還有魔力凝成的鐐铐,看上去真是狼狽。
不過自己睡了一覺醒來後,鐐铐就不見了,可能因為已經到了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地方,距離施法者太遠或有地域幹擾而沒法繼續發揮作用。對她來說沒差,反正跑不了,她也沒力氣做更多掙紮。
缇瑞在車裡苦笑一下,但開始連擡擡嘴角都覺得累了。
往好處想,事到如今,已經不會有更糟糕的事情了吧。
……但會有更離譜的。
——“你們聯姻試試吧!拉諾思,和這位人類小姑娘!為了魔族和人類的明天!”
“……”
啊?
缇瑞有一瞬累到竟去懷念普通的卧病在床的日子了。她怎麼以前沒想到安安靜靜地病死原來是個挺好的結局呢?再不濟,趁她心灰意冷的時候讓魔族幹脆地取了她的性命好像也還可以?
腦袋有點亂,頭疼,心麻。
不過,有一件事是她清楚的。
那就是無論身在何處,她都不想再當看不清周圍的盲目的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