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林單和林似,林散僵硬一瞬,“我沒對大師兄和小師妹怎麼樣,畢竟我們是一同長大的,仍有情分不是嗎?”
林雙眼眶幹澀,她垂下頭,從唇縫中吐出一聲冷笑,“情分?那師父呢?難道你對他沒有情分?”
林散沉默着從石台邊邁入水中,踱步到她身前,不着前後道:“師姐,你知道像你這樣天才,多少年會有一個嗎?”
“我翻遍所有相關記載的書籍,雪山等了百餘年,才等到一個邺繼秋,而人生短短幾十年,又有幾個人能達到他的境界,有把握将他一舉擊敗呢?答案是沒有,但你可以,且隻有你可以。”
他神色逐漸癡迷,流露出一種詭異的、對力量的向往,轉眼又變得陌生可怖,在觸及林雙不解的眼神後,情緒更為激動,“所以我不能錯過!你是我唯一的機會,唯一能夠問鼎雪山的機會!”
“雪山?”
林雙皺眉,不相信他會為了平日見面譏諷幾句這些小事,而傾盡全力去報複雪山,林散七歲來到江南堂後,與雪山交集少之又少,便隻能是在他七歲前。
“什麼仇怨能讓你為之蟄伏十餘年,罔顧恩情?”
林散避開這個話題,顯然不欲多說,反道:“除了雪山,我還需要師姐幫我一個忙,朔風恢複全部武功所需的第二味解藥藏在祠堂暗格,這些年我試了多次,連大師兄也無能為力,隻能寄希望于你了。”
林雙一口回絕,“讓他恢複功力好繼續濫殺無辜嗎?”
林散歎息道:“大師兄和師妹打動不了你,那良時姐呢?想必朔風已經到了蓬萊。”
林雙不避不讓對上他的視線,輕挑了一下眉。
“那渃湄姐腹中的孩子呢?”
林雙尚且挑着的眉一下僵住,林散繼續道:“多虧這個孩子,否則我還不知道要拿大師兄怎麼辦,不過你放心,渃湄姐現在很好,在他們自己家裡養胎,這些事她全然不知。”
林雙可以不顧及自己,咬咬牙不顧及林單和林似,再咬咬牙,不顧及沈良時,可是這個孩子來的如此突然,像是天降巨石直接砸到天平的另一端,讓林雙不得不重新衡量。
“你選擇用師父的命來鋪設你大業的第一步,然後用他們的性命來威脅我為你搭路,這就是你所說的一點情分?”
“大業?這麼說也對。”林散歪頭作思考狀,像是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我想過靠自己勤加苦練數十年,可好比以凡人之軀試圖登仙,我還想過再找他人,結果顯而易見,整個江湖中隻有你才能為我拉通登上雪山的天梯,也隻有你用起來最順手,你知道我為此耗費多少精力嗎?”
“師姐還記得這個嗎?”他背着的手擡起來,拿出一個白瓷瓶在林雙眼前晃了晃,生怕她看不清,打開瓶塞傾倒,“兩寸陰陽,你還記得嗎?”
讓邺繼秋走火入魔的兩寸陰陽,讓林雙與天下第一失之交臂的兩寸陰陽,讓她喪失内力、跌落天坑、生死不明的兩寸陰陽,并非出自雪山内奸,而是和自己如影随形的師弟,所有的種種皆因林散而起。
信任崩塌,化為一記耳光,扇得她面目全非、顔面盡失。
所謂的情分呢?
在自己摔下天坑驚慌失措撲上來,一年來日以夜繼的擔憂和尋覓,是因為心中有愧?還是害怕自己死了,計劃無法進行。
“……”
“本來以為能借機弄死邺繼秋,可是你甯願自己涉險也要保住他的命,你失蹤了也正好,留給我更多機會和朔風接觸,找到解藥。”林散收起兩寸陰陽,道:“原本我還擔心你要是死了,我攻上雪山更難,沒想到你福大命大,我就将計就計,讓你在外多待一段時間。”
林雙想到那個把自己賣進宮的西北人,聽他此話,瞬間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道:“你早就找到了我,擔心敗露,把我送到京城,困住我半年,你就不怕皇帝認出我?”
“自會有人站出來替江南堂開脫。”林散不否認地挑眉,道:“不妨告訴你,圍攻雪山,是我封住了後山的出路,不巧讓良時姐撞見,我本想殺了她一了百了,她說你在雪山,我隻好假裝被逢仙門追殺,迫不得已斷路,良時姐跟你相處久了,也變得敏銳起來,後來想想真後悔沒殺了她。”
林雙失神一瞬,雖然是問,但語氣已經肯定,“皇帝突然要找貴妃,派段尋風前來,是你走漏的風聲。”
林散道:“焦陽圍剿飛天樓,仟十客未盡之語,我隻是随便查了一下,沒想到良時姐就是他們要找的昭禧貴妃,曾經的威遠大将軍之女,皇帝為了沈氏舊部着急找她的下落,我傳了一句在江南見過她的話入京,才逼得她離開一段時間。”
“混蛋!”林雙驟然發怒,向前徒然掙紮,鐵鍊晃蕩作響,慣力将她扯回來困在原地,怒道:“你是想害死她嗎?!”
林散漠然道:“我說過了,我籌劃多年,無論什麼代價我都能付出,誰我都能犧牲……包括養我育我的師父,何況她隻是一個和我毫不相幹的人。”
“可是——”
話語攔腰而斷,林雙将眼中的淚逼回去,吞咽後艱難晦澀地吐出字句。
“……可是師父說‘林散無過’啊,你與雪山有仇有怨,隻要你說出來,師父怎會不肯為你出頭?他到死都要留下一張字條為你分說,他是你的師父啊!是阿似的父親!你要讓阿似以後怎麼辦?”
林散怔愣,沒想到字條上的内容是這個。
他撇開頭轉過身去,“他不會幫我的,我早早就知道,阿似要怪就怪吧,哪怕她恨我,要親手殺了我,我都不會反抗。”
“時間不多,還請師姐盡快考慮。”
話畢,他繞過長槍離開,石橋在他背後緩緩下沉,最後一片水幕落下來,嚴絲合縫地圍住石台。
林雙仿全身力氣都被抽幹,無力頹然,她咬緊牙關,試圖調動内力,但全身筋脈仿佛被從腳底向上冰凍,直至内府,她的内力像一口數九寒冬封藏的潭水,随着水幕不斷流下,體溫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