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出一口白氣,洩了全身力氣,手腕挂在鐵鍊上,思緒雜亂地看向那把長槍,距離石台約有一丈,隔着水幕,筆直的槍身歪扭起來。
天在水,引來地下極寒水,任何人邁入其中,内力都會開始凝滞,随着時間增加,直到變成一個普通人,寒氣入體,即使出去了也會落下病根,夜夜折磨筋骨,最後寒毒逼心而死。
上一個被關在這裡的人是江北門的門主,他迎上林雙的槍尖,甯死不降。林雙對他自尋死路的做法無所謂,一槍攮死不過是順手的事,林聲慢認為她年紀尚小,不能背負太多人命,關鍵時刻打開槍尖,留下他一條命帶回來關押。
當初林雙就是用這把槍挑開的江北大門,槍名‘亢龍’,一役過後,就被林聲慢以煞氣過重為由,放入地牢中平衡陰陽。
祠堂之中。
朔風現在的實力難在蓬萊仙手中讨到好處,不出所料地空手而歸,直接來找林散,開門見山道:“我要解藥。”
林散手在牆壁上敲了敲,發出“空空”的聲音,道:“就在裡面,你可以一拳把這兒打穿,然後你拿到解藥,整個江南堂也跟着被炸飛。”
朔風目露兇光,“林雙不願意,就把那些人挨個提到她面前去殺,直到她答應。”
“好主意,那我想她肯定會答應的,然後第一個剝了你的皮。”門外繞進來一個女子,發間别花,身着黑袍紅衫,腳踩木屐,正是江嬰,“林雙最不怕硬碰硬,我看不如你們痛哭流涕地去求求她來的快。”
朔風掃了她一眼,冷哼道:“醍醐家不是以機關聞名嗎?醍醐小姐有什麼高招?”
江嬰勾開耳邊的碎發,莞爾道:“那就耗着,她一日不松口,江南堂就一日不出殡,天熱起來了,我不信她能看着先堂主的屍體爛在堂中。”
林散看向正中間新增加的牌位,上面用蠅頭小楷簡單叙述林聲慢的平生。
香燭燃燒,煙向上升騰,讓後面滿牆的牌位籠罩在光暈中,像一座随時會傾軋下來的大山,又仿佛無數雙眼睛凝望着林散這個得位不正的新堂主。
“書信西北崔門,邀他們雪山一聚。”林散從懷中拿出一個香囊遞給江嬰,香囊四角布料磨損嚴重,花樣亦是過時許久,可見時間久遠,“集結人手,五日後出發。”
江嬰欲勸什麼,但林散一擡手止住她的話,對朔風道:“去看看我大師兄吧。”
天在水内,空氣仍在降溫,林雙兩睫和發梢都挂上霜,面白如紙,關節僵硬。她低耷着眼皮,渾然不知過去多久,隻感覺到體内血液流動逐漸變慢,一呼一吸間隔也變長,此刻她的體溫已經和周遭環境一樣,但她腳下的水依舊在流動,四周水幕将這一片不大的空間變成了極寒之地。
林雙聽到“嗒”一聲響,像還在宮中時,日暮時分宮門落鎖的聲音,更像是來自虛空中的聲音,空靈悠遠,虛無缥缈。
但她清楚知道實這來自身體中,是一半内力徹底封鎖的聲音。
極端環境中部分内力用以護體,一如林雙登上雪山時,至陽内力能保她傷寒不侵,如在山下,行走正常。但除非像邺家一樣修習至陰内力,否則長時間身處雪山,内力就像燒柴供應,遲早有盡的一天。
天在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雪山,不同的是至陰内力在此間,也會被寒氣吸收殆盡。
林散知道她陰陽内力深厚,奮力一試,破開天在水沖出去不在話下,所以事先将她的内力封住大半,既保證她不會死,也能夠防止她逃出去。
天在水首先耗盡護體的部分至陽内力,陰盛陽衰,在體内猶如二虎相争,直到至陰内力占據上風,她的身體徹底由其掌管,比先前陰寒百倍,沖破阻礙流向各處,在此等寒冷環境中有一息的時間如魚得水,随後又會遭到外界寒氣的反噬,真正意義上将林雙的全身筋脈凍成冰。
她等的時間隻這一息,萬分兇險。
林雙一寸一寸掀起眼皮,霜花簌簌掉落,她握了握僵硬的手,運力向下,将即将彙集的内力逼到下身。
“嗤”一聲,沒過她腳踝的水疾速冰凍,迅雷不及掩耳向四周擴散,勢如破竹地往上攀爬,搶在這一息中凍住四方水幕,嘩嘩聲戛然而止,林雙耳邊不适應地嗡嗡響了片刻。
林雙掙斷鐵鍊,轉了轉手腕,一掌拍出,四道由水幕化成的冰牆碎裂一地,她抖落衣擺靴面上的冰碴,縱身一躍落在石台對面,亢龍被捎來,反握在身後。
牢外是一條漆黑神長的夾道,一路向外設有無數機關。
林散封住她内力的手法相比同輩中人已經爐火純青,在林雙眼中不過兒戲,解開不比喘氣難到哪兒去。封住的内力慢慢恢複,她面向牆壁推出一掌,牆體塌陷的同時揮動長槍,亢龍向前一刺,裹着陰風破開層層牆體。
江南堂西南一角隐隐地動,看守地牢入口的弟子穩住身形,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怎麼回事?”江嬰攜帶一隊黑衣人馬而來,呵斥衆人,“都不許亂,守住四角,不能讓地牢中任何人逃出來!”
随她而來的人手分散開,協助看守弟子緊鑼密鼓地檢查地牢入口及四周。
江嬰向前邁出幾步,站到地牢入口向下看去,百階石梯看不見頭,陰風撲面而來,不知為何她蓦然起了一身冷汗。
一聲嗡鳴先至,随後無數煙塵,陽光傾洩而入,一道光痕如利劍斬斷石梯那頭的黑暗,槍身自其間遊龍般穿出,頃刻就到面門前,江嬰拔身閃避,緊随其後一人握住槍尾,乘龍而出,赫然落在高處,睥睨衆人。
江嬰臉側火灼一般疼,一道微乎其微的傷口開始往外滲血,她伸手抹了一把,逆着光擡頭看去,見林雙雙袖卷起,手臂上的紫黑色正在褪去,她的内力随之恢複。
江嬰自知即便占盡人手的優勢,也不是林雙的對手,尚在思索如何通知前廳,林雙于高處緩聲開口了。
“醍醐氏,好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