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走在前頭的人轉過身來,笑盈盈的,手中拉着繩子,繩子那頭牽着一葉扁舟。他腳邊的稚童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抄水,被提着後領抱在懷中,另一隻手向他伸了出來。
七八歲的林散,瘦瘦小小,乍一看去不比林似高多少。他尚有些放不開,絞着衣角走在最後,警惕地環視周圍的新環境。
沿岸柳樹一線排開,兩岸如畫,年輕姑娘們在青石台階下浣紗,撐着船劃過去的青年不知羞地對着岸上吹口哨,換對方揚起一捧水花,濕了衣衫,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連撐着傘走過的人也停下來看他們,那青年順勢問是不是要回十三齋,途徑林聲慢時特意慢下來和他打招呼。
“林堂主又來遛孩子呢!”
“我瞧瞧長高些沒?”
拉着風筝往外跑的孩童撞到林散的肩,被人從後面扶住,他回頭看去,是自己那和善的大師兄,以及旁邊抱着手債主似的二師姐。
幾個孩子被林聲慢串成一串放在岸邊,供人鑒賞,引得不少戲弄。
“林單長的快啊,都快和隔壁家老二一般高了,十四了吧?”
“大大方方”的林單道:“是,過了大暑就十四了。”
他們又轉過來圍攻林雙和林散,兩人被抓着轉成陀螺,從頭到腳誇過一遍,問林散叫什麼名、多大了,林散煞是驚慌,不知所措。
對方轉過去絮叨幾句的空隙中,他正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就聽身邊一直闆着臉的林雙低聲抱怨,“好丢人。”
他擡頭去看對方,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外表倒是看不出羞怯來。
林散心道:“這麼兇的師姐也害羞嗎?”
等對方回過頭來時,他反而沒那麼怕了,小聲回答自己的名字和年齡,得到對方和林單一樣的誇獎。
大大方方。
對他們來說漫長的酷刑終于結束,林聲慢把這一串孩子牽上船,看着不甚用力地一推,船隻就劃滿池風荷中,從帶來的匣子中拿出一應吃食甜水。
“總悶在堂中,出來走走也不錯啊!”林聲慢端着瓷碗轉過來看林雙,另一隻手順勢遞給她一碗甜水,“是吧,小雙?”
林雙接過了,卻毫不給他面子,“我喜歡悶在屋子裡。”
林聲慢搖頭歎氣,一下子站起身,引得船隻晃動,他手搭在眉間,指着遠處道:“那邊有人凫水诶,過去看看!”
不好的預感浮上幾人的心頭,果不其然——
“不會?身為江南堂的孩子怎麼能不會凫水呢?”林聲慢穿過腋下直接把林散提到空中,被他趕下水的林單和附近年紀相仿的孩子在水中伸手準備接他。
林散大驚失色,在空中掙紮起來,像一隻被拎着翅膀的小雞仔般可憐,央求林聲慢:“師父師父!我真的不會!”
林聲慢在這些方面頗有嚴師風範,他将林散直接扔到水中,砸出一個大水花,水中的孩子一窩蜂遊過去把他從水裡托舉起來,可憐林散這個小雞仔卷到了鷹群中,被扔過來扔過去,最終被抛進荷花叢中。
花影斑駁,荷葉相互傾壓,旺盛之處能夠遮蔽住整個船身,抹上驅蚊藥膏躲在裡面睡覺也算惬意,小小的身影從荷花後潛過,抽條生長,恍惚間長成大人的模樣,比當年将他夾在中間的其他孩子都要高些。
清風拂過,荷葉斜倒,上面的水珠追趕着砸在船上仰面躺卧的人額上,有人遊過來扶着船隻用力搖晃。
“醒醒醒醒醒醒!”
林似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背對他,于是他又遊到另一邊,用濕着的、帶着腥味的手去揪她的頭發。
“說來摘花,你在這兒睡下了!”
林似把自己的頭發搶回來,沒好氣道:“煩死了你!”
林散指着自己,難以置信地質問:“我煩?是你求着我陪你來的!”
越想越氣,他潛到水中将船一掀,林似尖叫着滾到水中。
“林散!我要殺了你!”
林散大笑着,在水中像一尾魚般矯健,根本不給林似抓住他的機會。
泠泠聲音傳來,林散按住她的手,飛快道:“來抓我們了,快跑。”
于是兩個人前後鑽入水中。
“明明聽到聲音了,怎麼沒人?”
林單立在船頭,随着船隻前行,他擡手撥開荷葉。
林雙坐在船尾,眼尖地看到荷花深處的空船,道:“在那兒。”
船頭相碰,林雙邁過去,往更深處看,沒看見兩團黑影圍在船邊。船身忽然左右搖晃起來,林雙微微一驚,随即明白怎麼回事,她負手跺腳,波浪從船身蕩向四周,兩個人也從水中鑽出來,趴在船沿抱怨。
“師姐你也太用力了,震得我手發麻。”
林散赤着上身爬上林單的船,躲在他身後迅速烘幹頭發和下半身的衣服。
“多大了還和小孩一樣。”林雙伸手把林似從水中拉出來,脫離水面的瞬間她的全身就幹淨清爽,林似心滿意足地靠在她的肩頭撒嬌。
林散不滿道:“這不公平,為什麼我沒有?”
林雙将腳邊的衣物扔過去砸在他臉上,惡狠狠道:“下次再讓我看到,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散大氣不敢出地穿戴好了,老實坐下。
回去的途中,林似和林雙同乘,仗着自己落後些,從林雙身後探出來做鬼臉,看到林雙那張闆着的臉,林散敢怒不敢言。
“小散。”
林散乖覺地看向林單,“我在,師兄。”
他是坦蕩的,反而林單欲言又止起來。
林散機靈,最會察言觀色,一下明白他要說什麼,搶先豎起三指道:“師兄我知道錯了,下次我再不會叫林似玩水了。”
末了,又補充保證道:“我也盯着她,不讓她和其他人去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