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風削骨如鈍刀。
街上的青石闆漫起冰鱗,早市才撤下的胡麻幌子凍在茶肆檐角,将晨光割成細碎的黃玉屑。
幾個孩童停留在街角,提留着昨夜父親做的燈籠叮鈴哐啷撞碎牌樓下的冰挂,砸下了一大片未化的雪砂。
貨郎的吆喝剛出口便凍在半空,擔頭葦簾結滿冰琉璃,映着對街當鋪"恕不贖當"的水牌。宋子雲的攆轎平順地走在平安街上,馮二的确是個稱職的馬夫,他駕的馬車從未讓宋子雲有過跌撞。
宋子雲指尖慢慢頂開窗簾,寒風中夾雜些許冰雜吹入攆轎,她的膝蓋還未來得及疼,她便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的暖爐。
天越發冷了。
宋子雲耳側聽見不緊不慢的馬蹄聲,是宋之騎着馬護在她左右。
見宋子雲有事要說,宋之一夾馬肚快步跟了上去,“殿下可有吩咐?”
宋子雲道,“你進來答話,本宮與你同乘而行。”
“是。”
宋之進了攆轎端坐在宋子雲下首位,目光卻落在案上那大紅色的請帖上眉頭緊蹙。
“殿下可有事交代?”
“你似乎不贊成我今日去秦王府赴宴。”
宋之如實點頭,“屬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
“如今殿下剛接手秋闱之事,您也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您,又早已猜到秦王此次相邀的目的,這明擺着的鴻門宴,您怎敢如此大張旗鼓地去秦王府?”
宋子雲屈指輕叩青玉案,震得香球裡半熄的銀霜炭複燃,“昨日的情形你又不是沒看見,秦王都搬出他母妃,我又如何能推脫?”
宋之又道,“今日去秦王府您也不帶個丫鬟在身邊,若是有些麻煩事,臣恐殿下不方便行事。”
宋子雲輕笑出聲,“又不是去做賊,哪裡有什麼不方便。”
宋之卻明白宋子雲的另一層意思,“香桃年輕,不比清梧娘娘,跟着去秦王府的确也沒有多大用處。殿下打算怎麼辦?”
“今日秦王府我們是去定了。”宋子雲手指輕托下巴,目光灼灼地看向宋之,“我叫你進攆轎不就是讓你幫我想想法子。”
宋之是孤兒,比宋子雲大不了幾歲,皮膚黝黑,五官除了那雙猶如鷹隼一般的眼睛,其他都透着一股年輕的朝氣。他在麓山當差的日子過得艱苦又孤獨,時常受到上級的打罵,但自打跟了宋子雲倒是沒吃過什麼苦,生活上富足身子骨也健朗起來,加之常年習武身材勻稱緊實。
今日是個好天氣,陽光燦爛透過攆轎的窗戶照進來,灑在宋之的臉上,将他的臉分割成了黃白兩色,他鼻子硬挺,劍眉一淩,剛毅之中帶着幾分稚氣,“我如何能替殿下擋?”
宋子雲眼尾微微上翹似勾人的妖精,“宋之,本宮并不知曉你的行為,如何能給你出主意呢?”
這是宋之康複後第一次當差,他細細思忖半天點點頭,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裡似有朦朦胧胧被揭開,“定不負殿下所望。”
宋子雲剛想說些什麼,案上的那杯剛倒滿的紅茶濺了出來,她身形微晃,隻聽見馮二罵了一句,“你幹什麼吃的,驚了我家主子的架,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子雲一時恍然,太陽穴突突直跳,腦袋裡仿佛一根粗針紮了進去,生疼生疼的,正覺要倒下之際,一雙強有力的手撐住了她。
“殿下,你沒事吧?”
宋子雲手掌貼着心口,壓住狂跳的心,“沒事,隻是我的這腦袋又好像想起了我遇刺那日的事。”
宋之問道,“殿下可是想起什麼來了?臣立刻回宮抓太醫院的太醫回府。”
宋子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人家太醫院的太醫也是飽讀聖賢之書之人,怎麼到你口中就像菜市口的小雞仔似地随你打罵提溜?”
“臣失言。”
宋之擋住宋子雲的身軀,警惕地将窗戶推開一條縫,“馮二,回府。”
“好嘞。”
“不行。”宋子雲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壓低聲音說道,“我既答應秦王,就一定要去赴宴。”
宋子雲繞過宋之推開窗戶,驟見驚馬踏翻炙肉攤,羊油潑在石闆上滋滋作響,一位穿青色直裰的考生半躺在地上,青山被油漬染透,黑一塊黃一塊,原本在懷裡的文章也被丢在地上,紙上的墨迹被昨夜的雪水剛才的油污染得一團一團。
那考生跪在地上,伸手去摸地上的紙,正好擋住了宋子雲的攆轎。
“完了完了,這是我寫了一晚上的,現在什麼都沒了!沒了!”
坐在黑馬上的那人看着眼熟,宋子雲一眼辨認出他是王炫的庶弟王逸。王逸并未下馬,手執缰繩彎腰靠在馬背上,嘴角發出一聲冷笑,“你這窮鬼寫的是什麼?”
“是我寫給長公主平定水患的策論,今日要去秦王府獻給殿下的。”
“你要獻給長公主?”王逸笑了起來,從上到下打量這狼狽的考生,“怎麼?你也收到秦王的帖子了?秦王會給你這種人送帖子?”
“我雖沒拿到帖子,但我總能在秦王王府門口等殿下的攆轎。”
王逸一躍而起跳下馬,一隻靴子正巧踩在已成墨團的紙上,半隻腳掌還有意地微微轉動,誓要将這白紙踩爛踩透,他蹲下身一把拽起那考生的胳膊說道,“瞧見這是什麼嗎?這是秦王的帖子,隻要你當街給爺磕三個響頭,爺就帶你進秦王府,如何?”
考生聲音微微顫抖,“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又如何,你看看這街上誰敢管你這閑事?”
“你不過仰仗你王氏門族,殿下慧眼如炬,你這般人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王逸被他一激,擡起馬鞭就要抽在他身上,可細細的馬鞭揮出去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王逸回頭一看是宋之那張冷峻嚴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