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珣廣袖帶起的松煙墨氣漫過禦案,深邃的目光掃過案上的奏折,宋良卿的稚嫩喉結滾了滾。
剛才的話是不是他全都聽見了?
宋良卿心虛地清了清嗓子,"賜...賜座。"
檀木椅移過金磚的悶響裡,楚墨珣心無芥蒂地坐下,宋子雲起身端起剛泡上的銀針遞過去。
楚墨珣雙手接過,“謝殿下。”
宋景旭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如同盛夏時節開敗的海棠花,“楚先生好。”
楚墨珣微微點頭,一雙深情的丹鳳眼隻是向着秦王殿下掃了一眼,仿佛昨日站在秦王府門前下令搜查的人不是他。
宋景旭站起身來,“啟禀陛下,我……臣還有點事,臣先告退。”
“陛下這麼着急喚臣來所為何事?”
宋良卿下意識地看向宋子雲,宋子雲恰巧眼皮垂下,端起茶壺自斟自飲,宋良卿虛虛地握拳輕咳了幾下,“朕想知道昨日錦衣衛為何會去秦王府拿長姐?”
“回陛下,經錦衣衛調查,長公主殿下清白如玉,并沒有任何罪狀。”
“沒有罪狀你就敢随意拿人?昨日秦王府上多少雙眼睛看着,你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把長姐帶走了?”
“臣知錯,今日特來領罰。”
宋良卿剛剛提起一口怒氣憋到臉紅脖子粗,臨了卻從齒關洩了出去,半晌才咬着牙不可思議地道,“首輔大人知……錯?”
楚墨珣眨巴幾下眼睛,“是,臣認錯。陛下以為如何?”
宋良卿伸了伸脖子又問,“那先生以為朕該如何罰你?”
宋子雲按在桌角的手猛然收緊,猛然擡頭看向楚墨珣,玄色官袍端方四座,楚墨珣丹鳳眼微合,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骨節分明的手捏着茶碗,輕輕吹散沿口的茶葉,語氣輕如鴻毛,“聽憑聖恩。”
宋良卿眼睛向上瞟,靴子裡的腳趾不自覺地蜷曲起來,晨光斜劈在楚墨珣的玄色官袍上,将他執筆的腕骨雕成半透的玉髓,杯碗放在茶碟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宋良卿慌忙以寬袖遮住鼻尖,黑瞳似在詢問楚墨珣,“那便罰先生半年薪俸,你……先生你看怎麼樣?”
“多謝陛下,臣自當領罰。”楚墨珣爽氣地起身一拱手,“内閣還有折子沒有批複,請陛下允臣先行告退。”
宋良卿負手而立,梗着脖子伫立在窗邊,倒是有些帝王架勢,“恩,退下吧。”
眼角卻不時地打量楚墨珣的身影,直至高大的身軀退出文淵閣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宋子雲笑了起來。
“長姐又笑什麼?”
“陛下可是覺得罰輕了?”
宋良卿瞧着宋子雲看熱鬧的神色,心中來氣又不好發作,隻能撒嬌地喊了一聲,“長姐!”
纖纖玉手點住宋良卿的太陽穴,“陛下還是過于稚嫩,凡事不能看表面,長姐希望你能透過現象看到事情的本質。”
宋良卿冷哼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反正有人收拾他。”
宋子雲還未來得及詢問這句話的意思,宋良卿便又拉着她的手問道,“長姐昨日是歇在昭獄?楚墨珣欺人太甚,他怎麼能讓你住那種地方呢。你有沒有為難你?”
昭獄……宋子雲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
宋良卿仔細端詳宋子雲,總覺得今日長姐有哪裡不對勁,“長姐,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宋子雲猛然擡起頭看向宋良卿,“你說什麼?不好意思我許是累了,有些失神。”
“長姐怎麼看起來魂不守舍的?”宋良卿手背貼着宋子雲額頭,“莫不是病了?快宣太醫。”
“沒有。”宋子雲忙制止清竹的腳步,環顧四周朝清竹擺了擺手,清竹識趣地拎着文淵閣内一衆奴才走了出去,宋子雲才緩緩開口問道,“弟弟,我要問你個問題。”
“長姐盡管問。”
宋子雲問“你怕楚先生嗎?”
“怕?”宋良卿不自覺地點點頭,“當然怕,長姐别看楚先生儀表堂堂,人稱大淵第一美男子,可他……”宋良卿壓低聲音顫顫巍巍地說道,“他講課的時候可嚴肅了……每次他給朕講課提問時朕莫名的緊張,若是得知第二日先生要出題考朕,朕會擔心得一晚上沒睡好覺。”
宋良卿一屁股坐在金絲軟墊上,完全沒有帝王的威儀,“那時候一月一考,朕就覺得頭頂上懸着一把大刀,晃晃悠悠,一到日子就啪的一聲掉下來。”
宋子雲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看看你哪裡還有帝王的模樣,真像個小孩子。”
“我隻有在長姐面前才這樣。”
“那……現在呢?我聽聞這五年來楚先生可是每日給你上課的。”
“日日見自然是好些,”宋良卿長歎一聲,“若不是長姐你提醒我,朕都沒想到朕竟能堅持五年。”
見宋子雲嘲笑他,這孩子又挺直腰闆,“現在……朕……自然是不怕的。”
宋子雲眯起眼睛不相信自己弟弟,“當真?”
宋良卿嘿嘿笑道,“還是怕的,就算過去了五年,朕望着他的眼睛還是害怕,就比如上次長姐你遇刺失蹤朕要昭告天下你的消息,他執意不肯,朕和他理論,事後朕還是有些膽顫。長姐為什麼這麼問?”
這五年的記憶宋子雲一片空白,也不知自己和他到底熟到什麼程度。她昨夜快要睡着時好像聽見楚墨珣問她,“比起這件事,我還有一件事比較為難,還希望羽南答應我。”
宋子雲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聲,“先生……但凡我能答應的,我一定答應……”
“羽南能不能不要怕我?”
她心中一個激靈,喃喃道,“就是嘛,學生怕老師不是應該的嘛……況且我和他根本不太熟……”
宋良卿說道,“誰說你和他不太熟?想當初朕剛登基那會,你還在楚先生府上有一間閨房呢。”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