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哉一天沒來學校,張遠惟并不覺得奇怪。像郁哉這種考試隻寫名字,連書本上的字都沒認全的人,張遠惟從來都覺得活着也是浪費時間。
但張遠惟會幫郁哉留好作業和筆記,理由是班主任讓他幫郁哉留着,說是等出院後,郁哉再回來拿。
張遠惟心想,像郁哉那麼皮糙肉厚,每天頂着太陽上山爬樹,就算是跑步扭傷腳腕也照樣在體育課上活蹦亂跳的人,竟然有一天也會要去住院嗎。
像郁哉那種給自己買一瓶礦泉手都不願意的人,竟然也會去住院嗎。
班主任說,張遠惟是班長,要跟着他一起去醫院看望郁哉。
張遠惟心想,郁哉到底是班主任什麼人,學生住院了班主任就一定要去送關懷嗎。
張遠惟心裡的問題很多,但他隻是點點頭,跟着班主任一起去花店買花去超市買水果,坐着公交車去離學校五十公裡的地方看望郁哉。
張遠惟覺得很奇怪,郁哉至于住院住得這麼遠嗎,但他很快去到那裡就知道了。
那根本就不是醫院,而是一間開在鄉村裡的小診所。小診所外面看上去破破爛爛的,裡面也更破。小房間裡塞了兩張單人床,床單都沾了黃色的污漬,張遠惟站在門口,就聞到了屋子裡一股彌散不開的腐臭味。
郁哉就躺在其中一張床上,身上蓋着發黃的被單,巴掌大小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張遠惟被這幅場景吓到了,杵在門口忘記了進去,還是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讓他進去看看郁哉。
郁哉躺在床上沒聲沒響的,看着呼吸進去卻沒有出來,張遠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郁哉蒼白的臉,很是手足無措。
他瞧不起郁哉,可是并沒有想過郁哉會變成這樣,沒有生命的樣子,很讓人害怕。
小診所很多附近的村民過來,站在診所裡邊就開始大聲聊天,診所醫生也跟着一起聊,吵吵鬧鬧的聲音穿進小屋子裡,鬧得郁哉睜開了眼睛。
張遠惟覺得,郁哉大概是天生不怕死吧,不然為什麼躺在這麼髒的病床上,頭發上還粘着幹涸掉的血漬,都能笑得這麼開心?
郁哉迷迷糊糊地醒來,迷迷糊糊地看見了班主任和張遠惟,嘴角的肌肉就像有記憶的一樣,順其自然地露出讨好的微笑。
“許老師,張遠惟,你們來啦~”
郁哉的語氣太輕松了,除了很虛弱之外,和平時幾乎一模一樣。
多燦爛的笑容啊,綻放在污黃的床單上,殘酷又漂亮。
班主任掏了自己的錢,把郁哉轉送到市醫院進行治療。又動用了關系,要把普通班的那些學生都送進去。
這件事情沸沸揚揚地挑了半年,最終的結局是,普通學生繼續留在學校,班主任被撤職。
等郁哉重新回到學校的時候,班主任已經離校了,郁哉就趴在窗台,把身體探出去往外看。他們的教室在五樓,郁哉坐在裡頭靠牆的位置,窗戶一打開,外邊往下看就是地面。
郁哉幾乎把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吓得講課的老師急忙讓張遠惟抱住他,不讓他做傻事。
郁哉被喊去學校的心理疏導室疏導,可郁哉隻是眨眨眼睛沖心理老師笑:“郁哉沒事哒老師,不用擔心我~我知道想出去看一看許老師還在不在學校,想和許老師打一聲招呼~”
心理老師是許老師的戀人,許老師臨走前交代,讓他好好照顧郁哉,說郁哉是一個很命苦的孩子,能熬到現在已經很幸運,希望他能照顧一下郁哉,讓這個孩子能夠以後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許老師的事情郁哉并不知道,他隻是不明白為什麼許老師要離開,為什麼要換一個班主任,雖然新班主任也很好,但他有點想許老師了。那一天郁哉和心理老師說了很多很多誇贊許老師的話,這些話後來都被心理老師轉告給了許老師。
許老師的離開換來了郁哉在學校裡一年半的平靜生活,那些普通班的學生再也不敢對郁哉怎麼樣,看見郁哉就繞道走。而培優班的學生還是那樣,繞開郁哉走,當作郁哉不存在。
最後郁哉在學校裡的朋友,就隻有張遠惟一個人。
郁哉不懂得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朋友,他隻知道,要對張遠惟好,所以對于他來說,他的生活并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好像同學們都不會再打他了,其實這些挨打對于他來說沒有什麼的,相比爸爸把他從三樓踹得滾下一樓,這些真的已經好多啦。
他并不知道這些的,他隻知道張遠惟念書很辛苦,所以要對張遠惟很好很好,所以舍不得吃午餐,總是把碗裡的肉盛給張遠惟吃,而郁咋自己就吃白米飯就好啦。
他也隻知道,許老師來醫院看他的時候好像很難過,所以要把最近寫的作業帶上,去給許老師看,那樣許老師一定會非常開心哒!
所以在一天放學後,郁哉滿心歡喜地抱着自己的作業本,揣着從心理老師那裡聽到的地址,蹦蹦跳跳地跑去許老師家。但是郁哉沒有看到高興的許老師,他隻看到了圍在許老師家門口的鄰居,滿屋子的警察,以及躺在床上毫無生色的許老師。
心理老師回來後,抱着許老師哭得很難過,哭得暈厥過去,醒來後又哭,哭了又暈厥過去。
郁咋手足無措地站在人群之外,懷裡抱着整整齊齊的作業本,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