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塔内光影切割,四壁八方昏光暗影燭火幽幽,中心卻被從塔頂斜照而來的幾道光束照得幾乎曝白。
銀絲傀線反射着光暈,吊起塔心人的指尖、腿骨、脊椎、以及頭顱,他頭冠上的豔金絨球微微搖動,覆面的蔻丹流蘇蓋不住亦人亦鬼的妖異面龐,豔紅的婚服遮蓋他身體四肢,若不是傀線太過明顯,望過去第一眼甚至會錯覺——這是個活生生的人。
事實上不久前也是個活生生的人,隻是被張知白釘成了肉泥。
烏穗雪難以置信,剛要震驚傳音,就見張知白掌心劍影凝實,靈劍光芒溢散,極具壓迫感的殺機霎時如泰山壓頂般降下!
“!?”烏穗雪避之不及,胸腔猛痛,差點原地悶出一口血來。
同樣的反應瞬間同步到張知白身體,他掃了他一眼,依舊沒有放松威壓,隻面沉如水凝視着身前已經直不起腰的墨子鐘,“你在做什麼?”
嗓音含怒,凝重至極,遠比現實中對待死仙傀時更為嚴肅。
墨子鐘扶着塔門,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原本就開口期艾,頂級劍修的殺意下更是字句艱難,“我……”
“傀儡身上如此明顯的神器氣息,也敢邀我前來。”張知白握緊靈劍,“是覺得就算你盜用神器,明周劍也處決不了你?”
盜用神器?烏穗雪呼吸艱難地捂着心口,看向前方。
墨子鐘冷汗浸透衣襟,咬着下唇用力搖頭。
威壓霎時更為沉重,原本艱難支撐的烏穗雪再也忍受不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耳畔甚至聽見了自己骨節碎裂的聲音,他一張臉即刻慘白,【明周——】
比刀芒更寒涼的目光落在他頭頂,要說出口的話被恐懼扼斷在喉口,烏穗雪擡眸與他對視,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表情,卻知道自己在這眼神下被冷汗浸透,聲音都在顫抖,【幻境綁定在我身上,你知道,要出去就不能殺我……】
他說完後,忐忑地等待着,在恍若一輩子那麼長的瞬間裡,終于見張知白煩躁偏開頭。
靈劍散成了一把細碎的光。
幾乎是同時,空氣終于争先恐後擠進另外兩人的肺腑,烏穗雪大腦一片空白,他捂着胸口顫巍巍爬起,擡眸時正好看見墨子鐘扶着塔門,目光灼灼着望向張知白。
那種眼神很難形容,像是欣喜,像是崇拜,又些許瑟縮,仿佛蹉跎多年的落魄信徒一朝面見救世主,迷戀憧憬畏懼混合交錯,變成眸中灼燙的光。
烏穗雪霎時百感交集。
他還在渾身鈍痛心有餘悸,墨子鐘已經抹開了嘴角的血,激動道:“果、果然,是你,明周劍,我沒有找錯。”
他說着就朝張知白走來,又在張知白嫌棄的眼神裡停住腳步,“少說廢話,到底想幹什麼?”
“我,”他十指緊緊交疊,“我想交,一樣東西,給你。”
張知白聞言,目光瞥向他身後被吊着的紅衣傀儡,墨子鐘往後幾步,示意兩人進塔,“請和我來,您,您走近看,就明白了。”
張知白默不作聲凝視他須臾,擡腳走入塔内,烏穗雪卻沒動。
他看着張知白的背影,方才骨節碎裂手腳發麻的恐懼感還沒褪去。
如果我……
他默不作聲後退半步,如果我現在逃跑,是不是就能把他困在幻境……
【你在幹什麼。】
寒聲打斷思緒,烏穗雪如夢初醒般回神,他愣了須臾,驚心自己竟然産生了這種想法,他深吸一口氣,閃躲道:【沒幹什麼,剛剛腿摔麻了……我這就來。】
說罷,烏穗雪僵硬擡腳,一步步踏進這深淵般的塔内。
陽光被隔離門外,覆壓的陰影蓋住烏穗雪,他低頭整理須臾,才鼓起勇氣擡頭,卻差點又失去呼吸。
塔内實在太過昏暗,先前由外看内并沒有發覺,走入才發覺昏暗處基本上都擠滿了姿态各異的傀儡人,栩栩如生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之中,空洞的眼眶無一例外凝視着塔心,乍眼看去簡直像是一個巨型戲台,塔心豔彩鎏金,上演神靈隕落,塔下烏黑昏黃,無數看客朝拜。
“……”烏穗雪深深閉眼。
等邁着虛浮的步伐走到張知白身邊,他魂已經沒了一半,張知白壓根沒管他,隻朝中心傀儡走去,從塔頂射下來的光束落在他臉上,将他半邊眉眼淹沒在光芒裡,襯得漆黑的眼瞳曜石般晶瑩剔透,竟比身前傀儡用琉璃雕刻的眼珠還要漂亮。
死了一半的烏穗雪在美色下一怔,詭異地發現自己竟活過來了些許。
“它叫,死仙傀。”
墨子鐘開口,聲音回蕩在塔内,“是我,畢生的,心血。”
【任務進度】
懸浮屏幕忽然跳到張知白和烏穗雪眼前,兩人俱是一愣,隻見屏幕上進度條随着墨子鐘話音,突然往前進了半格。
【任務進度:36%/100%】
【死仙傀身份√】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張知白伸手觸上紅衣傀儡心髒處,而後,那處散出靈光,一個巴掌大小,被齒輪星軌包裹的精妙儀器透出傀儡胸膛,現于所有人眼前。
——璇玑晷。
這次連烏穗雪都察覺到了某種玄妙的氣息,十分收斂,像是被什麼封印包裹了大部分,但洩出的一絲也足夠讓烏穗雪心神激蕩,神魂仿佛都受到了洗禮。
這就是神器。
天工域的立身之本。
在死仙傀的心髒裡。
烏穗雪遲鈍的神經終于理解了方才忽如其來的壓迫和盜用神器是什麼意思,順帶都理解了當時嶽山為什麼被打死了都不開口!
【他是怕我們觊觎璇玑晷,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烏穗雪立刻道,卻見張知白上下掃了他一眼,顯然對“我們”兩個字極其輕蔑。
“……”烏穗雪讪讪閉嘴,聽見張知白對墨子鐘冷聲開口:“神器為仙家門派立身之本,即便你身為匠人,天工域也不可能同意你把它融進傀儡,你想做什麼?”
“天工域……門派,門派不會理解我們的,他們大部分,一生都無法,觸及天道。”墨子鐘斂眸,“所以,隻能靠我們。”
“?”張知白蹙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