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信箋被柳守備揉碾成團,又頹然松開。冰冷甜香猶在鼻端,信中字句卻刺入他瀕臨碎裂的心魄。
日前曾派去焚毀罪證的心腹,竟已落入周放離掌中。更甚者,燕王府的暗哨,正監視在守備府周圍,隻待他與“上線”稍露端倪,便是雷霆萬鈞的剿殺。
喪子之痛、斷臂之危、滅頂之懼……諸般情緒在他胸中交織,最終化為孤注一擲的狠絕。
趁着管家離府操辦白事,柳守備尋寶來一套小厮服飾,将面容遮掩嚴實。
待确認四下無人,他壓低帽檐,邁着刻意佝偻的步子,朝着信箋所指之地匆匆而去。
北城廢棄暗渠入口,濕冷腥腐之氣彌漫,僅餘頭頂一線慘淡月光。
柳守備裹在灰布鬥篷裡,陰影遮住他猩紅的雙眼。背靠冰冷渠壁,身體緊繃如弓,鬥篷下,指甲深掐掌心,帶來銳痛。
時間凝滞。滴水聲敲打着他緊繃的神經。信中内容與喪子之痛撕扯理智,令他幾欲拔刀劈開黑暗。
慣常的謀慮終是攥穩了理智缰繩。他放緩呼吸,側耳凝聽:遠處更梆、野鼠窸窣……唯獨無腳步聲。
等待煎熬,消磨着他心中微弱的希望。此信到底是是轉機,還是催命符?
就在柳守備耐心耗盡,即将逃離時——
眼前陰影無風自動,一道瘦長身影自渠壁黑暗中剝離,立于前方幾步外,月光邊緣。
柳守備按住鬥篷下的刀柄,警惕望去。月光吝啬,勾勒出模糊輪廓,卻不見面容,唯有一雙幽冷眼眸無聲回視。
腐臭死寂籠罩。
“閣下信中所言,是真是假?”柳守備的聲音嘶啞幹裂。
昭翎無謂笑道:“燕王行事,何須虛言?守備大人的心腹已在燕王掌中。至于府外……大人喬裝而來,想必有所察覺。”
最後一絲僥幸碾碎,柳守備強撐道:“閣下究竟是何人?所求為何?老夫殘命一條,恐怕難以效力?”
“大人痛失愛子,根源何在?”昭翎不答反問,語氣帶着蠱惑,“是家中不成器的衙内?還是愛嚼舌根的市井刁民?不。是那端坐王府、手握生殺予奪之權的燕王!若非他步步緊逼,令公子何以驚懼自戕?大人您,又何以淪落至此?”
“周放離……”柳守備咀嚼着燕王名諱,恨意滔天,卻未失理智,“閣下無需煽動。若有對策,不妨直言。”
“對策自有,看大人敢不敢?”昭翎踏前半步,目光灼灼,“大人手握城防兵權,熟知路徑。與其坐等屠刀落下,株連九族,何不……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柳守備驚愕擡頭,“你是說…刺殺……”
“正是!”昭翎截斷,“取其首級!一報血仇,二破死局!燕王一死,蒼梧必亂,軍械案死無對證。屆時,大人手握兵權,進可擁兵自重,退可待價而沽,豈不勝過引頸待戮?!”
柳守備胸膛劇烈起伏,昭翎描繪的“生路”灼燒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刺殺藩王,形同造反,九死一生!可…不刺,便是十死無生!
“談何容易?燕王身旁戒備森嚴,他自身更是百戰之将,近身難如登天!爾等有何憑杖,敢撺掇老夫行如此大不韪之事?”他直視昭翎,意欲看清對方底氣何在。
“大人隻需下定決心。”昭翎語氣笃定,似有千鈞倚靠,“三日後,燕王視察邊防,行期已定,此乃天賜良機……我等可替大人在鷹愁澗制造騷亂,牽制一二。大人手下亦不乏精兵強械,依險設伏,何愁大事不成?”
暗渠死寂,唯聞兩人一重一輕的喘息聲。
此計聽來周密,環環相扣,然期間兇險何止百倍千倍?柳守備不敢大意,複又問道:“刺殺燕王,成敗摻半,後果未知。爾等鼎立助我,有何益處?”
“益處自然不少。”昭翎面上笑意不減,語氣平穩卻暗藏鋒芒,“成,則大人血仇得報,危局立解,合作可期。若敗…”
他停頓半息,緩緩續道,“…亦能重創燕王威信,試出邊軍的反應速度、布防漏洞以及馳援效率。此等軍情,重逾千金。”
“試探軍情?!”柳守備心驚。對眼前之人的身份有了大緻猜測,雖忌憚,卻其所言多了幾分信任。
昭翎已看出他的動搖,遂不再多言,悄然後退,沒入渠壁的陰影深處。留下一句:
“盟約既成,三日後靜候佳音。”
柳守備自離開暗渠,并未如昭翎所料回府,而是兜轉于北城陋巷,閃身鑽進一間彌漫劣質酒氣和牲口氣味的破敗腳店。
其後,徑直走向最裡間緊閉的污漬木門。
推門瞬間,凜冽殺意撲面而來!
一點寒芒直刺咽喉。
快!狠!準!帶着積年的怨毒。
柳守備瞳孔驟縮,本能後仰,佩刀瞬間出鞘格擋!
“铛——!”
刺耳的金鐵交鳴在狹小空間驟響。火星迸濺,照亮了襲擊者一雙燃燒着複仇火焰的眸子。
十三娘一擊不中,手腕翻轉,匕首劃出詭異弧線,再取心窩。她身形矯健,招招欲取人性命。
柳守備狼狽招架,鬥篷劃開數道口子。初次交易軍械,他尚且不知十三娘身份。此時若非萬不得已,他亦不願再招惹黑雲寨餘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