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聲拽回衣裳去到裡間換下,出來時丢給老闆娘一串銅子兒:“這些夠嗎?”
老闆娘捧着錢,不住點頭:“夠的夠的。”
笑着目送溫鶴聲離開成衣店後,老闆娘的嘴角立即下放,闊步走到門口,幾乎是跳起來啐了一大口:“呸!什麼玩意兒?從前就不是個好東西,往後多半也不是,真是苦了你那多年喪妻不娶的爹了,一輩子為了你忙前忙後,最後落得個全宗門覆滅,死無屍身的下場,喪門星一個,爛泥一堆,活該人家瞧不上你。”
成衣店對面的茶攤上,白衣郎君端坐于漆棕的輪椅上,身前是一杯熱氣騰騰的素茶,升騰的白色霧氣好似與旁的咒罵聲交織糾纏,晃蕩不安,熏蒸得他雙目泛出淡淡的水色。
須臾後,他溫聲向身旁的仆人開口:“推我過去。”
行至人間界與修仙界的交界處,斜挂于背後的傘突然叫人拍了兩下,鶴聲疑惑轉身,流轉的目光登時停駐。
半霎後,她吞吐着打破這份沉默:“你,你怎麼在這裡?”
儲知貞擡頭看了她半霎,隻輕聲道了一句:“鶴聲,你瘦了。”
鶴聲的嘴唇忽然顫抖了兩下,卻遲遲沒有吐露隻言片語。
良久後,儲知貞歎息一聲,拉住她滿是傷痕的手哀求道:“鶴聲,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回哪裡?”鶴聲掙開他的手,将目光轉移到别的地方。
“當然是天門宗了,你如今一個人,沒有庇護會活得很艱難的。”
“回天門宗?去那裡我就會安全嗎?”鶴聲轉過頭,微笑看着他,“可是知貞哥哥,我的記憶為何會壓在天門宗祠堂内空白的靈位下,你還沒認真解釋過呢。”
儲知貞愣住:“你是在懷疑我?”
“不可以嗎?我不止懷疑你,還懷疑你爹,懷疑整個天門宗。”
她的話裡摻雜着些許怒氣,儲知貞知道她的心中已經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他垂首失笑:“你當然可以懷疑我,懷疑任何一個可疑之人。我雖一時無法自證清白,但是鶴聲,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跟我回去,不管人間界還是修仙界,你隻有跟我走才安全,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傾盡所有去對你好。”
鶴聲的心底突然湧上一股酸楚,不過片刻,眼角已然濕潤。她無聲笑着,平靜答道:“如果你以前就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會很開心,會毫不猶豫答應你,可是現在,情愛對我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聞言,儲知貞的眼裡有了疑惑,失落和不甘,他與她之間,從前不是這樣的,以後也不該是這樣的。
“鶴聲,可是我需要你啊。”
一句“我需要你”像一把利劍狠狠刺中鶴聲,她有些疼,有些喘不過氣,慢慢回頭,回頭看儲知貞,發現他竟然也落淚了。
她俯身替他揩去那滴淚,努力擠了個笑出來:“回去吧,知貞哥哥,我沒法像從前那樣了,我們大概也回不到從前那樣了。”
她一點點往後退去,是對儲知貞告别,是對從前點滴告别:“你我之間從來都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即便患有腿疾無法站立,也還是天上耀眼的星星,受人矚目。而我……塵埃有塵埃的歸處,有需要鋪就的路。”
儲知貞急忙拉住她的手,從輪椅裡跌倒,他匍匐在她腳下,仰望着她:“鶴聲,我可以不做天上的星星,隻做你的知貞哥哥,我求你,跟我回去吧,我不希望我們的從前煙消雲散,更不想看你一個人流落在外遭難。我可以保護你的,鶴聲。”
鶴聲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用力甩開他的手,将他推到在地:“儲知貞,我們之間回不去了。你口口聲聲說你需要我,說你會保護我,會對我好,可這些真的是出于你心底對我的喜歡嗎?”
字字句句宛如刀子插進儲知貞的身體裡,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鶴聲,通過她滿眼的決絕,開始自我懷疑。
他不喜歡她,又為何會那麼的需要她?
她不在的這些日子,他時常會想起那個鑽狗洞偷偷溜進他寝房的姑娘,她總是能帶來許多驚喜,比如他從未聽過的故事,沒有嘗過的人間界的冰糖葫蘆,那上面的糖比修仙界的要更脆一些,還有同他擲骰子,十回有九回都是她輸,她卻還樂此不彼。
她與别的姑娘不一樣,不是墨守成規的,彬彬有禮的,溫婉如水的。她總是張揚的,甚至有些跋扈,在修仙界許多修者看來,是“壞”的。
可儲知貞卻覺得,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朝氣蓬勃之人?若他儲知貞的天是半明半暗的,那溫鶴聲的天就永遠都是明媚的。在日久的相處中,他開始貪戀那份明媚,那是甘露,是靈澤,久不吮吸,他怕自己會幹涸。
他撐在地上的手漸漸蜷縮,卻無力收緊,還是極力勸阻:“外面真的太危險了,鶴聲。”
“是危險還是安全,都與你無關,不要再來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