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内。
燕甯握着她的手,修長的指節在上邊細細摩挲着,柔聲細語道:“公主心中難受,便哭出來罷,我在呢。”
“哭有用嗎?”
“哭能叫我父皇,叫我阿姐活過來嗎?”
她抽回被抓握的手,“别跟我說什麼你在不在之類的話,哼,這種東西,最是沒用了!”
李蘊如眼睛充血,連日沒怎麼休息的人眼底一片青黑,雙目無半分神采,隻有滔滔恨意。
她總會不自覺想起父親走那一日的事,想起在蕭家見到李芷君的模樣。
那時候,他都在哪兒?
現在呢,輕飄飄一句“我在”,哄着她透出脆弱不堪的一面,成全他愛妻高義的名聲,到最後呢……
什麼也不會改變。
他隻會在不涉及燕家利益的時候,哄着她,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面臨抉擇之時,自己從來不是第一順位。
他們之間存在的問題,是一條巨大的鴻溝,不是他肯哄哄她就能跨越過去的。
她再也不會為這種無意義的柔情話語而有所觸動。
“你知曉我阿姐為何會去行刺蕭相嗎?”
“因為她覺得,隻要蕭相沒了,你們世家沒了扶持的對象,阿兄就可以順利繼位了!”
這是主持在她臨走前,将李芷君的一封手書交與她,李蘊如才得知的。
她早就清楚會有去無回,然依舊那麼義無反顧。
她想最後,盡自己一份力,報答齊宣帝和貞元皇後對她的養育之恩。
隻是她想得簡單了。
沒有蕭相,亦會有其他人。
這權力之争,不會因為一條性命就結束的。
燕甯垂眸,斂着目光,沉默不言。
馬車在二人的争執聲中徐徐緩緩的進了城,可街上并無太多喧嚣,極為安靜,亦無太多人。
這是民間百姓自發行為,為哀念宣帝,自願閉市半個月,終止一切買賣活動,還有不少人在護城河放花燈,為其祈願,讓他早登極樂。
“看到了嗎,除了你們世家,其他人無不念我父皇的好,他從來都無錯,隻是你們……”
李蘊如哽了哽,啞着嗓子道:“太貪了!”
她叫停了馬車,提裙下去,對燕甯道:“這幾日我都會住在宮中,若無其它事,不需來找我。”
……
兩人大吵一架分開,燕甯回了燕家,李蘊如入了宮。
接連兩日,毫無往來。
第三日,宮外傳來消息,燕家因着宣帝的事,爆發了一場激烈的争執,燕三郎因言行無狀,被燕家主罰跪宗祠。
這有燕筠跟燕安推波助瀾的結果。
二人雖然喚崔氏一聲母親,可到底不是親生子,妾室所出,燕家庶子的名頭壓着他們,以至于哪怕自己坐到這個位置,仍舊名聲不比這個弟弟,嘴上少言,可心中始終有怨怼。
再者這可是關乎利益的事,如若燕甯因此失了燕父的心,二人則承襲燕家這偌大家業,擔當家主機會更甚,于是在燕甯談及李洵同蕭相究竟誰人更合适扶持上位之時,以他未在朝堂,不通其中深理,隻年輕氣盛,為情所迷,失了智才如此。
把一切因果歸于李蘊如的唆使,又暗指了燕甯空有名聲,可經曆尚少,不夠成熟穩重,容易壞事。
燕家主對這個嫡子尤為重視,自小是傾盡一切培養,讓他成為了建康乃至整個晉朝數一數二的清流名士,将來是要承襲他的位置的。
如今眼見自己費心教養的孩子,卻為了一個女郎如此,燕父如何能過得去,便是争執了起來。
反正吧,幾人各有心思,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便不歡而散,燕三郎進了宗祠罰跪。
消息傳到宮中,李蘊如正坐在貞元皇後膝下,任她幫自己梳着發。
她撲閃了兩下眼睫,輕應了一聲:“知道了”便再無其它反應。
倒是舒雲,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她對李蘊如道:“其實公主,驸馬爺的心,還是向着你這一頭的。”
“嗯。”
李蘊如還是那副淡淡然的模樣,好似沒聽進去,又好似這全然不關她的事,她不過一個局外人罷。
可她如何是局外人呢?
這一切,皆因她而起,自然如今的情狀,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燕甯是傾世家力培養,光風霁月的名士,自小的教養禮儀,也叫他克己複禮,不可因情廢志。
為一個女郎與家中雙親起争執,是大逆不道的事,與他自小的教養背離,所以他可私下自己對她低頭,卻不曾在燕家父母跟前真的為她争取什麼。
他需要被逼一把,隻有逼到了極緻,人方肯丢棄他那些禮儀規矩去,一如他們剛成親之時一般……
隻是未曾想燕家如此決絕割席,連悉心培養的嫡子都會如此作罰,但想想有崔氏在,又不會怎樣的。
她如今跟崔氏的關系,已是惡劣到了極點,可不得不承認一點,崔氏對于燕甯,是真真極好的。
而她需要的,也恰是這一份好。
捋順了發,李蘊如從貞元皇後膝上坐起來,道:“母後,兒臣有些乏了,便不陪您了。”
“去吧。”
貞元皇後知曉她并未說實話,可也沒說什麼,放任她離開自己的宮殿。
李蘊如步子邁出鳳祥宮的門,便對舒雲道:“你找個人出宮去,給崔夫人帶句話,就說我想同她見一面。”
舒雲一向不多問主子的決定,可此時還是不由多了一句嘴,問道:“公主隻要給崔夫人帶話,不用跟驸馬爺留什麼嗎?”
“不用了。”
李蘊如擡頭,頂上黑雲壓城,悶沉得讓人喘不過去來。
“照我說的去做就好。”
人如此說,作為女使,她也不好再言什麼,福身拜禮,應道:“是。”
舒雲辦事一向利索,不出一日,她的話就出了宮門,被遞到燕家府上,崔氏的耳邊。
人很快入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