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裡那段時日,貞元皇後也曾同她說過差不多的話。
那時正逢她故意冷着燕甯的時候,貞元皇後便像此時李靜和一樣,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說:“如今這般,與人無尤,能想的法子,你父皇同我,都想過了,依然如此,便是天命,母後知曉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是無須為此傷了你和驸馬的情分。”
她顧念燕甯雖為燕家人,卻并非燕家實際掌權者,能夠做到如此,處處護着她的女兒,讓她周全,已屬不易。
出于有心有意好,亦或是單純不過是當初收了兵權,重信重諾也罷,至少說明是個值得信任依賴的人,這世間險惡,她的女兒自幼嬌養在宮中,嬌縱卻心慈,并不太通這世俗規矩,還生得一副花容月貌。
這美貌于高位掌權者來說,是榮耀的點綴。
于無權無勢的小女郎來說,更多的是災難。
無人護着,終是要吃大虧的。
她并不願意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可她也不容許自己這個小女兒的将來有一絲一毫的錯差。
“我們待你如珠如寶長大,自希望你順遂一生。”
李靜和的心,同貞元皇後是一樣的。
李蘊如清楚這一點,隻是她和燕甯之間很多事并非這麼些三言兩語可說明白的。
不過她也不想在這個關頭再讓這些事擾人的心,故李蘊如也沒說什麼,隻是乖巧的點頭:“嗯,我知道。”
李靜和知道自己這妹妹并沒有往心裡去,可話說到了這份上,便是要看她自己了,她說得再多也無用,所以也沒戳穿人,兩個人又零零碎碎的交代了一些就分開。
看着馬車漸行漸遠,最後隻剩下被寒風卷起的沙塵,李靜和這才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如今真的……身後再無一人。
那種巨大的無力和孤獨感席卷而來,像鞭子一樣打在她身上,比這寒冬臘月的天兒還要刺冷,疼多了。
她不受控的瑟縮了兩下肩,鼻頭一酸,一滴眼淚從眶中湧出來。
燕甯将自己的白狐襖子披風解下來,挂到李蘊如身上,大手攬過她的肩,将人擁在懷裡,目光直視着官道,李靜和馬車消失處,低沉的嗓音道:“如今這時局動蕩,離京遠離是非,于他們來說是好事,公主當為人開心才是。”
李蘊如側頭看他。
這個向來孤高清冷的世家郎君,面上難得有多了些許的溫情。
這一點點,是因她而來。
母親貞元皇後和長姐都說他待她不錯,一個世家子弟,能為一個女郎做到這般地步,已是極為不容易的事,她該惜取眼前人。
隻是他們之間問題的症結,從來不在他對她的好壞與否。
可此時此刻,她想當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便認下了這些好。
李蘊如回身,手伸展開,擁住他精瘦的腰,整個腦袋埋進他的胸膛,低低嗚咽着,“燕長君,我沒親人了,身邊一個沒有了。”
燕甯輕撫着她的背,聲音放得很低很柔,安慰道:“長君亦是公主的親人,會一直在公主身邊。”
他沒有提及燕家。
李蘊如并不太喜歡燕家,不喜歡那些繁文缛節,折騰人的規矩。
還有……他的父母親。
他不會背棄家族,卻也不會放任她不管,休妻如何,于是隻能這般。
李蘊如瑟瑟縮縮的抖着肩,沒有說話。
山間谷道,寒風淩冽,二人相擁着,不知過去多久,這才分開,上了馬車,終于回程。
事情到此終算塵埃落定。
李蘊如跟崔氏的交易,也算徹底被搬上了台面。
燕甯知曉這事,主動與她說:“此事我去同母親說,你盡可安心。”
他确實做到了,崔氏之後過來靜水軒,與她服了軟,道:“公主可同我們一道回建康過年節,也不必離開燕家,隻是我想,有些事還是須得同公主講個清楚。”
崔氏道:“世家聯姻,是百年來大家約定俗成的規定,三郎是燕家嫡子,更是我燕家同崔家看重的郎君,他将來,勢必要承他父親的位,成為這燕家甚至崔家的掌權人,成為這世家之主的,他不是那些低等世家小門小戶的郎君,他身上流着兩大家族的血,縱使什麼都不做,也自前途無量,□□耀也意味着責任,擔着兩大家族榮辱的他,身邊嫡妻,不可能是一個對他未來毫無助力的女郎,我們會給他再擇一高門正妻,世家貴女,端方大度,自也不會太為難公主,你乖順一些,都可好好相處,一起伺候,輔佐郎君。”
李蘊如算是知道,過去燕甯那股子清高勁兒是怎麼來的了。
崔氏服軟,可這話裡話外,都帶着一股傲慢,他們肯讓她留下,是一種恩賜,哪怕他們冷待着她,要将她貶妻為妾……但能留下來,她就應該對他們感恩戴德。
“夫人的好意,莅陽心領了。”她将手上的茶慢慢放下,給舒雲遞了一個眼神,人上前,将一封書信放到崔氏面前。
“這是和離書。”
李蘊如道:“燕家為世家之首,門第太高,莅陽高攀不起,這上邊我已簽了信印,隻待夫人交給三郎,與長輩過過眼,再轉交官衙,這事便結了,莅陽雖出身庶族,如今也沒了公主的身份,卻還不至于淪落至此,需要毀譽求燕家的恩賜庇護,我既答應過夫人,自然會做到,不日我便搬離燕家府宅,往後與你燕三郎再無糾纏,婚喪嫁娶,各不相幹。”
崔氏收抓着那張和離書,眸子晦暗如墨,她有些啞然道:“三郎為你低頭,不惜忤逆父母也要你留下,你難道就不能為他也低一次頭嗎,難不成你就要看着三郎因你前途盡毀,你才甘心?”
“夫人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李蘊如直接駁了她的話,“我從未要求過三郎去求你什麼,更不消說什麼忤逆之類……夫人把前途盡毀這麼大的一口鍋扣我頭上,請恕莅陽真的不能認!”
她看着崔氏,眼神堅定道:“三郎不是三歲稚童,毫無判斷是非能力,他所做種種,為他所願,莅陽亦是,我不會和她人共享一個夫郎,更不會為人妾室,你們燕家要給他娶妻納妾,讓他登青雲梯,高官厚祿,嬌妻美婢在側,我尊重,自請下堂,離開燕家,往後種種,與我何幹,如何能說我毀了他!”
“你!”
崔氏被她怼得面紅耳赤,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李蘊如也沒管她如何,說完叫舒雲送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