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離開,她便讓舒雲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燕家。
“公主,夫人的話,未必是驸馬爺的意思,不如再等等,待他回來……”
燕家要回建康了,在這之前,各世家都遞了帖子過來,邀人入府赴宴,不管此前有何矛盾症結,利益是永恒不變的,燕家為世家之首,個個有機會都想巴結着。
這是一件露臉體面的事,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燕家主也願意給對方面子,燕甯是燕家嫡子,像崔氏所說,将來是要承位的,人便帶着他過去應酬交際了,這幾日,都是早出晚歸的,常常李蘊如睡了,才見人回來。
他一身的酒氣,同往日那朗月清風之态不同,透過那渾身酒氣的人,李蘊如仿佛能夠看到未來幾十年,如果她留下之後的人生。
人終究會被現實打敗,再光風霁月的世家公子,也終會變成他父輩的模樣,世俗而利益。
“是不是都不重要。”
燕家不會改變他們的想法,崔氏說的是現實,燕甯放不下他的家族,也終究會與他們一樣。
她并不讨厭世俗利益,包括她自己,就挺俗氣的,她一直認為,這是人的本性,壓抑着自己的欲望,去做别人眼中端莊大氣的貴女名士,那是傻子。
也正因為她俗氣,她對自己的夫郎做不到像那些世家貴女一般大度,可以坦然接受他們的丈夫嬌妻美妾,自己還幫着照顧人的孩子。
她不想過她們那樣的日子。
她選擇遵從本心。
燕甯待她有心,可他抛不下家族,她也不想逼他,讓人為難。
左右時間會沖散一切的。
這世上沒什麼非要不可的人和事。
舒雲不懂,可主子讓她做,人還是照做了。
李蘊如在燕家的東西并不多,她也怕麻煩得緊,隻收拾了一些比較有用的金絲細軟外,多的都沒帶,輕裝出燕家。
齊宣跟貞元皇後本想多留她兩年,故待她及笄,公主府的修建也一直未着急落成,李蘊如未嫁前始終住在宮内,在上京并無私宅,華陽公主的住宅早被有心之人占了,也不能去。
思忱之下,她去了承恩寺。
李蘊如并非打算出家,她如今才不到雙十年華,還有大好的光陰要過,又不信這些東西,怎麼會有出家與青燈古佛為伴的想法。
她想去看看李芷君罷。
今朝過後,大抵不知何日才會再回上京了。
……
山寺娴靜,雲煙袅袅,過往的李蘊如定是不喜歡的,她喜好熱鬧。
那些繁華鬧市,才是她最最喜愛的去處,可經曆一遭大難,人心境似乎也變了。
看着這山中古寺,她忽然感到一陣心安,本隻想看一眼就走,又不禁多停留了兩日。
卻是一待,還碰上了故人。
暮夜時分在承恩寺見到頌紀,李蘊如覺得不可思議,她甚至不敢相信眼前人是真實的,直到頌紀開口:“許久不見,公主瘦了。”
他深邃的眸子凝望着她,擡手想撫她的臉,将人擁在懷裡,感受她的體溫和氣息,可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這股沖動。
人上下喉結滾動,萬千情緒最後化作嗫嚅張口的一句問候:“公主……還好嗎?”
長姐跟母後更關心她跟燕甯的關系,不希望她被燕家厭棄,同燕家斷了,失去庇護,燕甯關心她跟崔氏之間的糾葛矛盾,崔氏……隻關心她何時離開燕甯,離開燕家,縱使軟了腔調答應她留下,也是更關注燕甯的前程問題……
這些日子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心,她究竟心裡怎麼想的,人好還是不好?
李蘊如隻覺鼻子泛酸,眼睛驟然變得濕潤,聲音哽咽起來。
“不好。”
她瘋狂的搖頭,哽着嗓子啞聲啞語傾瀉自己連日來一直壓抑着的情緒。
“頌紀,我一點也不好,我父皇母後沒了,我……我的家人都沒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李蘊如低着腦袋,眼淚簌簌往下墜,手顫顫的攪在一起,來回絞着。
“或許,或許我該跟他們一起去才好。”她吸着鼻子小聲說。
李蘊如這話并非随口一說的。
她是有認真想過這個事的。
疾馳的馬車,城樓的高台,山寺的池塘……
她曾有無數次想走向它們。
走了,便什麼都不用管,也就不會煩惱,徹底解脫了。
可是……她父皇母後費盡心思保她,如果她這麼輕易放棄自己,又未免太過對不起他們了,最終又抑制住了那點心思。
然而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亦找不到一個能傾述的人,就隻能躲在這裡,借着這些空寂寥遠的梵音,勉強讓自己安下心來,不去想那些事。
否則,她自己再會做出什麼事來,她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