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對,離開。”
“去哪?”
嘉菉沉默了。
白日裡眼高于頂的人,在夜色中卻垂下了頭。
片刻後,他還是不甘心:“難道我們就這樣留在一個小山村,做這些荒唐可笑的活計?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使喚!”
“再等等,還不到時機,”既明拍拍手上的灰,眉眼溫慈低垂,可口中的話卻冷漠,“不過一個無知農女,若你日後要殺,無人攔你。”
烏雲蔽月,夜鴉粗噶叫了幾嗓子。
既明一句話,讓嘉菉半夜裡還沒睡着,他躺在竈房臨時搭的鋪蓋上,隻覺得耳邊總有些細微聲音作響,卻不知是哪來的。
他煩躁地一掀薄被,坐起來左右張望,衣裳亂糟糟的。
裡屋裡還亮着燈光,田酒居然還沒睡?
嘉菉生起幾分捉弄人的心思,穿了鞋悄然摸過去。
那動靜果然是她發出的,大半夜不睡覺,敲敲打打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好生讨厭。
他猛地一敲窗格,大聲道:“吵死人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寂靜夜裡,他的聲音突然乍響。
屋子裡咚地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落地的動靜,田酒肯定被他吓了一大跳。
嘉菉這麼想着,發堵的胸口舒服不少,大搖大擺回廚房躺下,一夢到天亮。
晨光初現,鳥雀啁啾,大黃狗趴在廊檐下,田酒坐在窗前,正低頭用細布擦木碗。
“嘿!”
突然一聲清朗嗓音響起。
她擡頭,陽光被擋住大半,逆光中一張年輕硬朗的臉,抱胸側目看人,總帶着點睥睨譏嘲的意味。
可配上光溜溜的青皮腦袋,又顯出滑稽。
“你起這麼早?”嘉菉每天早上都早起練功,沒想到田酒居然比他起得還早。
“習慣了,”田酒吩咐他,“起來了就去做飯,吃過飯出門幹活。”
“張口就支使人,我可不會做飯,你就不怕我把這小院給燒了?”嘉菉似笑非笑。
“不會做飯我教你,跟我來。”
田酒起身走出來,瞧着年紀還小,卻總一本正經地,像是孩子裝大人。
大黃率先吧嗒吧嗒跑過去,繞着田酒走路,田酒彎腰摸摸它的頭:“乖,一會就吃飯了。”
嘉菉在原地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動,他昨夜裡和既明談過,知道留在這裡隻是權宜之計,心頭的燥煩之感去了大半,看田酒都順眼了不少。
罷了,隻當過家家吧。
既然在她這歇腳,做些活也沒什麼,一個小山村的姑娘家,和她計較什麼。
想通這一節,嘉菉慢悠悠跟上田酒,心境也松快了。
清晨的風清爽微涼,院子籬笆間斜出一支紅豔豔的石榴花,清甜香氣掃過他眉間。
嘉菉停住,捏上那朵綻放如鮮豔裙擺的石榴花,手上一個用力就要折下來,卻被另一隻手按住。
“别掐。”
田酒拉開他的手,撫弄了下那朵萎靡的石榴花,愛惜道:“秋天會結石榴,很甜的。”
嘉菉目光卻凝在兩人相觸的手上。
那是一隻帶着薄繭、觸感柔韌的手,白裡透紅的健康色澤,壓在他青筋隆起的麥色手掌上,竟顯得有幾分嬌小可愛,和她那幅呆子模樣倒是大不相同。
隻是她食指上卻草率纏一圈布條,不倫不類。明明昨天還沒有。
“手傷着了?”嘉菉不由得發問。
“一道小口子。”田酒收回手,完全不當回事。
嘉菉皺皺眉,倒也沒多說什麼。這麼大個人,受個傷算什麼,同他無甚幹系,他才不會多管閑事。
“煮飯炒菜都很簡單,粟米洗一洗,上鍋加水蒸熟,菜洗一洗,也上鍋加水煮熟,”田酒邊說邊坐到竈膛前:“我來燒火,你做飯。”
嘉菉站了會,反應過來:“不是,就這麼硬生生全煮熟啊?”怪不得她做飯那麼難吃。
“這麼做最簡單省力。”
田酒往竈膛裡添柴,發覺手上那一圈布礙事,随手扯了。
底下一道口子寸許長,卻肉紅猙獰,瞧着怪吓人。
嘉菉眼尾掃了一眼,意外道:“你這手怎麼傷的?”
不是輕易劃傷的細口子,皮肉都翻開了,應該是被尖銳硬物給狠狠挫傷的。
田酒動作頓了下,冷不丁擡目看他,杏子似的眼烏黑水亮,像是在山澗飲水時被人打攪的小動物,擡頭看人。
嘉菉愣了下,田酒不做聲,就這麼看着他,大黃的黑豆豆眼也看着他。
他福至心靈:“是昨天晚上被我……”
田酒沒答話,移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