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明頓了下,微笑道:“我先幫你把頭發絞幹吧。”
他走過來,從暗處到燈下,眉眼一點點清晰,如俊拔山巒,水波柔緩。
田酒把擦頭的布巾遞出去:“喏。”
既明看着那塊布,一時沒接,垂下的那隻手握緊又松開。
“怎麼了?”田酒問。
“沒事。”
既明接過布巾,淡淡的皂莢香氣散開,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
他眉心松了松,迎上她的目光,手掌搭上她的肩,微微用力,讓她面朝鏡子。
“我先幫你絞發尾,衣裳都要打濕了。”
田酒“嗯”了一聲,自己拿了梳子,一點點地梳着前面的頭發。
既明在她背後站了會,直到田酒都奇怪地回頭,他才擡手用布巾輕輕捧住她的發尾,來回揉搓。
“有沒有扯疼?”他低聲問。
“沒。”
周邊靜谧,燭光輕晃,既明面龐映在銅鏡裡,稍稍模糊。
田酒看了會,頭發被他力道輕柔地侍弄着,她又累了一天,慢慢地眼皮子就開始打架。
梳着頭發的手不知不覺一松,木梳滑落。
她一驚睜開眼,正對上既明俯身看過來的眼神,濃黑眼睫,光影錯落。
木梳穩穩落在他掌心,他嘴角笑意輕柔:“有我呢,累了就趴會,好了我叫你。”
田酒彎彎眼睛:“好。”
她攏好頭發披到身後,不客氣地趴下去,閉上眼睛,真就這麼小睡了。
既明定定望着她,她鼻息慢慢悠長。
看來是真困了。
他一直帶笑的嘴角垂下來,神情中迷霧似的溫柔也散去,露出其下的陰郁冷然。
既明慢慢揉搓着田酒的長發,動作如舊輕柔,像攏着一隻幼鳥,隻是臉上面無表情。
他從不做無用之事。
燈花噼啪,他出着神沒注意到布巾歪了,直到他的手捧上一束順滑微涼的頭發。
既明眼睫一抖,瞬間垂目。
她的烏黑長發彎曲着,盤踞在他掌心,糾纏在他冷白如玉的手腕上,黑白分明,像幅意味深長的畫。
長時間保持着一個動作,黑發緩慢從指間滑落,發尾翹着掃過小臂,有些癢。
既明猛地後退一步,捏緊掌心濡濕的布巾,皂莢清淡的香氣似乎變得濃稠,密不透風包裹着人。
田酒無知無覺,還趴在桌上,滑落的長發輕輕搖晃,如水底随波蕩漾的水草,并不知岸上窺探的目光,隻天然地酣睡着。
輕薄衣裳被擡起的手臂拉扯着,在發簾後隐約映出腰身的薄韌線條。
掌心濕潤的布巾不知何時,已經被既明攥得溫熱。
察覺到這點,他驟然将布巾扔開。
聲響不大,但田酒睡不安穩似的,哼唧了聲,不知道在說什麼。
從既明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她臉頰被手臂擠出的一團鼓鼓臉蛋肉,透着健康的粉。
在躍動燭光下,睫毛青影拉長輕搖,像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
那該會是什麼感覺?
在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他霍然轉身,離開了這間屋子。
黑暗間,他好像踢到了什麼。
“哎呦!”
躺在地上的嘉菉捂着腰,探出頭來:“你踢我幹什麼!”
借着淡淡月光,既明看清了人。
嘉菉的鋪蓋就橫在田酒裡屋門口,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樣,想來睡得很香,是被他一腳踢起來的。
既明:“你怎麼睡在這?”
嘉菉揉着腰,耷拉着臉:“田酒說讓我睡堂屋,竈房裡蚊子太多了。”
說完,他清醒了點,發覺出不對:“你怎麼慌慌張張的?你不是要給田酒按摩,這就按完了?”
一句話又讓既明想起方才的情況,想起那伏在桌上的背影。
“……睡你的吧。”
既明轉身出去了。
“……”
嘉菉對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才躺下接着睡覺。
翌日清晨。
“哎呦!”
嘉菉又被一腳踢醒,他惱火地坐起來,正對上田酒懵懵的目光。
“你怎麼睡在這?”
“不是你讓我睡堂屋的嘛!”
嘉菉龇牙咧嘴地揉着腰,隻覺得田酒的腳勁比既明大多了,踢得他手臂都發麻。
田酒無語:“那也靠着牆睡啊,你堵在我門口,我要是晚上起夜,一腳踩你肚子上,你還活不活了?”
合着挨了兩腳,都是他的錯了?
“那你倒是看着點。”嘉菉嘟囔了句。
田酒繞過他打開堂屋的門,清晨的空氣和陽光一股腦湧進來,趴在廊檐下的大黃一躍而起,哒哒哒地跑過來,繞着田酒打轉。
田酒蹲下來,揉揉它的狗頭。
西屋裡既明也起來了,正在院子裡搖水。
“既明,你昨晚什麼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你怎麼不叫我一聲?”田酒邊逗大黃,邊問他。
既明動作微頓,轉過臉來,笑道:“我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本來想把你抱到床上,可我抱不動,就隻好走了。”
嘉菉噗嗤一下笑出聲。
田酒也笑了:“你跟嘉菉多練練,多下地,力氣就大了。”
既明拎起一桶水,隻笑着搖頭,迎着日光,田酒看清了他的臉,眼珠一下子定住。
“你……”
嘉菉隻看了一眼,就拍着門“哈哈哈”笑彎了腰。
大黃也跟着興奮地轉圈圈。
既明:“……怎麼了?”
田酒指指他的臉:“你的臉蛻皮了。”
既明轉身趴到水井上,細細一照,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