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菉碗一放,人沖出去找了一圈,最後在小菜園裡發現了田酒。
夜幕低垂,夕陽最後一線餘晖金黃,遠遠地燒紅一片霞光,村裡雞鳴狗吠,炊煙飄遠。
菜園子搭着工整的木頭架子,爬滿各種藤葉,垂下來一條條細長的豇豆、黃豆、絲瓜,在晚風中送來淡淡的蔬果香氣。
田酒和大黃并排坐在架子下面的土梗上,背對着他,小小一團,影子歪歪扭扭。。
群山朦胧氤氲,她的發絲邊緣卻帶着清晰的淡淡金光。
嘉菉停住腳步,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她看起來有些過分安靜,安靜地叫人生了憐惜。
他慢慢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你在看什麼?”
“太陽。”
田酒抱着膝蓋,烏黑水亮的眼睛倒映着遠方燦爛的落日光暈。
夏日的昏暗傍晚,她整個人都在發光,像尊小菩薩,嘉菉在心底這樣想着。
他不自覺地想要再靠近她一點,想要看清她側臉上的淺淺絨毛。
他身體慢慢往前,往前,将将聞到清新的皂莢香氣……
“汪!”
大黃突然吠了一聲,從後面撲過來,帶着土的爪子拍在嘉菉肩上,力道之大,嘉菉身體都跟着一歪,差點跌進地裡亂爬的冬瓜藤裡。
“你幹什麼!”
嘉菉坐好,擡手就想給大黃一下子,大黃躲也不躲,圓溜溜的黑眼睛直視着他。
他再一擡眼,田酒正轉過臉瞅着他,一人一狗眼睛一眨不眨,壓迫感十足。
嘉菉手一撤,背到後面,故作無事:“今天大黃立大功了,我不跟它動手。”
田酒眼神輕飄飄掃過他,揉揉大黃的耳朵:“真動起手來,指不定誰赢。”
“我……”還能打不過一條狗?
可一看見田酒的眼睛,他的話咽了下去。
好一會,嘉菉輕聲問:“你怎麼了?”
田酒攬住大黃的脖子,下巴擱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又看向山影裡緩緩下墜的太陽。
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你不開心嗎?發生什麼事了?”嘉菉追問。
田酒隻搖頭。
“到底怎麼了?”嘉菉急得都快站起來了,“該不會是田豐茂吧?趁着我不在,他又沒皮沒臉地煩你了?”
田酒長出一口氣,終于搭理他了,但沒回他的話,隻問:“不拉了?”
嘉菉神色一頓,尴尬感又爬上來,他撓撓頭:“肚子不疼了,那草藥很管用。”
“确實管用,也幸虧你巴豆放得少,不然現在肯定還在茅坑裡蹲着呢。”
田酒一巴掌甩在他冒青茬子的腦袋上,響亮地“啪”一聲,田酒收回隐隐發麻的手掌,龇牙一笑。
嘉菉腦袋上疼得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等反應過來田酒的話,頓時如五雷轟頂。
“你知道了?”
“對啊,知道了。”
田酒面無表情,用力揉着大黃的狗頭,大黃低聲嗚嗚嗚地叫喚,不敢怒不敢言。
“你可真有骨氣,去搶人家桂枝姐的東西,我沒給你錢嗎,想要什麼東西不知道自己在鎮上買?”
田酒開頭語氣還算平靜,說到後面火氣也上來了,又惡狠狠按了下嘉菉的腦袋。
不得不說,冒了頭發茬之後,摸起來是真紮手。
嘉菉沒躲,任由她在自己腦袋上作亂,忙着解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當時一上頭,就抓了一把巴豆……”
“還一上頭,你怎麼不一上頭去犁兩裡地呢?”
田酒收回手,掌心又麻又癢,她低頭看了眼,手掌被紮得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紅。
嘉菉注意到,一把捉住她的手,揉了揉:“你沒事亂按什麼?”
“跟你有什麼關系。”田酒說話不客氣。
“你說呢?你按的是我的腦袋,”嘉菉下意識頂嘴,頂完又覺得語氣強硬,找補道,“這事是我不對,對不住,你别生氣了。”
“哪件事是你不對?”田酒抽回手問。
嘉菉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立刻道:“不管哪件事,都是我不對。”
夕陽最後一絲光線湮滅,被層層疊疊的遠山淹沒,透出蒙蒙的昏黃光芒,星子越發地亮起來。
田酒桃子似的小臉肅着,雙眼明亮,在幽藍夜色中,顯出别樣的漂亮來。
不像平時那樣溫良無害,而是帶着直刺人心的鋒芒。
嘉菉雙眼發直,望着她微怒的小臉移不開眼:“田酒……”
“那你可真夠讨人厭的。”
田酒辮子一甩,幹脆離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嘉菉才艱難抽回目光,一低頭,大黃狗眼往上一翻,露出半個月牙似的眼白,怎麼看都像是在嘲諷。
“你也笑話我?”
大黃張開嘴,舌頭耷拉出來,晃悠悠地一颠一颠回去了。
嘉菉站在原地,吹了好一會夜風,可紛亂無章的思緒仍舊裹挾着他。
這幾天發生太多事,一件事連着一件事,剪不斷理還亂。這一切,到底該怎麼算?
可想再多,晚飯也是要在一張桌子上吃的。
香噴噴的闆栗炖雞,還有一盤子炒雞和一盆拍黃瓜,别說吃,隻聞着就夠香了。
可一頓飯卻吃得沉默,安靜地甚至能聽見廊檐下大黃吧唧嘴和啃骨頭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