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年的時光,三十三重天被他打上誅仙台剔去仙骨法力趕下凡間的堕仙數不勝數,誕生于不周山,卻最終還是無法接納仙人教化堕入血海的魔物更是不計其數,挨個排查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區别,何況,就算真找到,其中消耗的時間,也足夠将禍端養成大樹。
他皺眉,屈指摩挲了幾下左手腕上的舍利子,突然頓住:“暮行雨還有幾分鐘到?”
“三、四分鐘吧?”楚櫂看了眼腕上的表,有些不明白對方為何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你很急?要不嘗嘗這裡的酒,都是我現調現做的,味道很不錯——”
“三十分鐘前,我在他的小區樓下角落發現了大量這種不魔不仙的怪物,”林朝雲不近人情地推開遞到唇邊的酒,喉結滾動一刹,自己翻出一瓶五糧液,“目測,應該有将近十隻。”
楚櫂愣住:“十隻?”
林朝雲點了點頭,開瓶喝了幾口:“生長速度遠超所有生物,短短十分鐘裡,他便迅速成年,實力暴漲不下百倍,如果放到你們血海任何一處,都稱霸的程度——把這些話複述給暮行雨,多謝。”
楚櫂趕緊手忙腳亂點開備忘錄打字,下一秒就聽——咚!
他的眼皮突地一跳,往門口一掃,果然看見創世神頭朝下昏倒在茶幾上,被玻璃片砸破的額角汩汩冒出鮮血。
楚櫂:“……”
他的呼吸瞬間一埂,仿佛看見自己被捆成花卷丢在大火上炙烤,而暮行雨就站在一旁拿芭蕉扇加大火力,趕緊從座位上跳起來,扶住昏迷不醒的林朝雲往軟墊上躺,剛取來一塊幹淨的濕毛巾把對方眉骨上的鮮血擦去,就察覺袖口處傳來細微到無法察覺的阻力,一擡眼對上林朝雲幾乎渙散的雙眸。
也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痛楚,此刻那雙瞳眸中濕-漉-漉的,泛着水霧,反射頭頂雪白的燈光,随着清淺的呼吸聲微微流轉,潋滟逼人。
楚櫂瞬間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往臉上扇了一巴掌,把耳朵湊過去:“您說,殿下您還有什麼需要轉告給暮行雨的?”
“……”
林朝雲半阖着眼,用盡全身力氣擡起一邊手摁住楚櫂的腦袋,揪住幾根頭發艱難地說:“出去。”
楚櫂:“……”
他心裡那點撲棱着的小心思,被這句話澆了個稀巴爛,将額頭血擦拭幹淨就忙不疊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包廂裡瞬間隻剩下林朝雲一個人,他顫-抖着伸出兩根手指捏緊眉心,在隐隐脹痛中無聲無息抓起剩下半瓶白酒,仰頭倒了進去。
高度數白酒瞬間将喉管和胃一并點燃,這一瞬間他隻覺得渾身都燒得滾燙,身下輕飄飄的,又似升天,又似墜地,那股如影随形的疼痛卻慢慢減弱、減慢,最終沉寂,沒再出現。
好熱。
恍惚中眼前的一切都燒起來,赤紅,滾燙,灼人,有人站在火海背後,端着那在三十三重天最為常見的腔調冷漠地說:“死了好,死了幹淨,不仙不鬼的怪物,也配來這三十三重天?”
不仙不鬼的怪物,是誰?
火苗舔舐了衣擺,很快竄上臂膀和大-腿,燒得皮肉生疼,林朝雲下意識地蜷縮起手腳,在模糊中聽見那些人再次開口:“燒死他。”
他渾身一顫,這才從話中,明白對方詛咒的人是自己。
但這不可能,創世神是天地混沌中所有的善意幻化而成的神祇,是所有之後誕生的神仙公認的仙祖,掌管三十三重天上千餘年,從未有仙人敢在他的面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那這場夢境中被烈火焚身,灼燒至死,卻留存在他腦中的,又是誰的記憶?
眼前一沉,黑暗如潮水般吞噬了猩紅的畫面,随即又匆匆散去,顯出滿地猩紅血河,仙人的屍體橫七豎八癱倒,最遠處,有人正從天際奔來,渾身浴血,卻被餘晖染上滿身金光。
他奔過來,雙膝跪地,一雙血肉模糊的手顫巍巍伸向前來,握住了視線之外,或許已被灼燒得焦黑幹裂的手。
男人俯下了身,淚水滾滾淌下,滴在臉上,被表面過高的溫度瞬間汽化。
他沒有察覺,兀自抽泣着,哽咽着,手足無措地去摟抱炙烤後炭黑脆弱的軀體,抱進懷裡,喃喃地述說着。
濃濃睡意再次占據了上風,不斷在林朝雲的神經上跳躍,他用力翻了個身,瞬間一空,整個人正要下墜,被一隻手攬腰抱住,帶回了實地。
他的意識瞬間一振,勉強從昏沉中抽出一抹,看見眼前滿頭大汗,面色擔憂的暮行雨。
林朝雲愣了一下。
暮行雨看出對方似乎認出自己,彎下身環住對方肩頭将人抱起,附在耳邊喃喃地說:“對不起。”
林朝雲驟然恢複一絲清明,啟唇欲說,翻滾的氣血卻瞬間逼出撕心裂肺的嗆咳,讓他猝不及防地弓起背,額頭頂在對方堅實的肩膀上。
暮行雨立刻擡起手去順,指尖顫-抖地抽紙擦他的嘴角,驚惶而歉疚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林朝雲輕輕喘了口氣,在這連聲的道歉中慢慢合上了眼。
也就在這個半夢半醒的瞬間,那無名的、不知年歲的記憶也漸漸清朗,男人哽咽的聲音慢慢充滿了林朝雲的耳朵。
他聽見了對方難以抑制,從喉嚨深處,胸口之中,發出的堪稱絕望的低吼,和一句又一句聲線無比熟悉的:“對不起。”
“朝雲,對不起。”
“朝雲,我錯了。”
“朝雲,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