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雨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啟唇緩緩吐-出口濁氣,落在林朝雲耳邊居然有些像呻-吟。
他覺得古怪,瞥了一眼,沒有作聲。
轉而,一隻手落在面上,掩住他的雙眸,暮行雨的聲音從頭頂灑下:“沒為什麼,化成人形一天不累嗎?睡吧,我給你打扇,不會被蚊子咬。”
林朝雲歪了下頭,躲開溫熱潮濕的手心,沒有順着他的話頭,而是沉吟數秒,盯着玉玺:“你在包庇誰?”
“沒有。”
“若不是你做的,應來幹什麼,充當借口和我打一架?”
暮行雨半真半假地嗯了一聲,話落到林朝雲心頭,騰地點燃一團火。
他緊抿起唇,欲蓋彌彰地望了眼窗外,許久終于開口:“出去。”
暮行雨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出去?杜教授隻給我們安排了一間屋子一鋪床說是擠擠,你讓我出去?我去哪?”
“沙發,椅子,或者打地鋪,”林朝雲毫不客氣,“總之不能睡床,下去。”
暮行雨不動:“憑什麼?”
沒有什麼憑什麼,林朝雲頭重腳輕,渾身發冷,強撐着精神和暮行雨說這麼多已經是極限,見對方遲遲不動,他索性撐起身,一張雪白的兔臉冷若冰霜,威脅般朝地闆上一瞥。
“下去。”他說着,動了下腳。
那是再不退下就給我滾的意思。
沒有半分道理可講。
暮行雨深深注視了他幾眼,起身從衣櫃裡翻出了被褥,反手丢到地上。
“行啊,”他冷笑,“晚上被蚊子咬哭别喊我。”
林朝雲回敬他一個圓潤的後腦勺。
……
暮行雨說的的确沒錯,像這種臨時開辟出來的深山老林,蚊蟻最是毒辣,咬誰都是一個大包,林朝雲睡下不到兩個小時,除了臉,其他地方無一幸免,腫-脹癢痛,折磨得他半夜撐坐起,胡亂撥弄了幾下發腫的耳朵。
他又想起暮行雨在回答自己時說的表情。
心虛,還有些内疚。
心虛無需多慮,這混賬從頭到尾沒幾句話是真的,若是被林朝雲當面戳破還能面色不改,那就是臉皮比城牆還厚。
但内疚是為什麼?
後悔自己把罪責擔下來,害得他大發雷霆,差點用橫澤刀将一臂一腿削斷,讓統領十八層地獄幽冥血海的邪神成了個殘廢?
當時怎麼沒見你害怕的?
削鐵如泥的刀刃砍下的刹那,邪神英俊的面上甚至流露出一絲笑意,就好像那當頭而來的不是能砍斷自己的刀片,而是某個讓他心曠神怡的東西。
和揉他耳朵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想到這,林朝雲臉色又臭了幾分,蚊子像是知道他撓不到後背,逮着一塊地方瘋狂咬,不大的皮肉腫了一倍,靠着時疼得驚人。
他無聲和自己賭氣,煩躁間想就這麼硬撐一-夜了事,床下卻忽然傳來些許異動,下一秒,因為被吵醒而格外沙啞低沉的聲音從地上響起:“閉眼。”
“……”
他聽話地閉上眼。
叮得一聲,床頭燈被打開了。
暮行雨從地鋪上撐坐起身,擡手遮了下燈光,起身開門走出去,幾秒後拎着個背包丢在床上。
林朝雲坐在被褥上,雪白的皮毛布滿了紅包,看上去就像是紅梅落在雪團上,可憐又有些可愛,
暮行雨揉着眼睛從背包中掏出驅蟲藥,轉身回到卧室,蠻不講理地爬上了床:“嘴硬。”
他的話中還帶着倦意,手上的動作倒是輕柔又細緻:“早這樣,讓我上-床不好?”
林朝雲沒有回答,背上腫起來的軟包被一一塗過,癢痛都被冰涼覆蓋,他舒服地眯起眼,軟着耳朵,全然當沒聽到。
暮行雨又歎了口氣,把最後一個腫包塗完,挖出一點抹在床頭枕邊,轉身點起蚊香。
“這次不準把我踹下去,”他邊咔嚓咔嚓按打火機邊說,“不然我就再也不幫你扇扇子。”
手中那隻白兔子這會倒跟死了一樣,半天不說出一句話,隻是服軟似地挪了挪身子,朝床邊移了幾步。
暮行雨貼着他躺下,這回不管他怎麼踢踹都不挪窩了,左手支着頭,右手執了把蒲扇輕輕給他揮。
邊揮邊輕聲問:“明天早上?”
“餓。”
林朝雲閉着眼,因為困倦,聲音中帶着些沒有發現的軟意:“起不來,要問讓你送,晚上我會把猜測寫在紙上交給他……如果再挖出什麼古怪的物件,就麻煩你把照片拍給我。”
暮行雨低低應了一聲,又問:“晚飯沒吃飽?”
“……我暈車。”林朝雲難得有些心虛,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吐了。”
頭頂搖搖晃晃的蒲扇一停:“難不難受?要不要吃點什麼?我……”
“不要,”林朝雲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睡覺,不然就滾下床。”
“别别别……真的不要嗎?我去給你煮包泡面吧,就兩分鐘,吃完再……”
“暮行雨!”
“好好好睡覺睡覺……”
燈光透過窗戶,灑下半圓形的橙色光帶,遺址中有東西爬出,猩紅雙眼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低矮樓房。
片刻,他緩緩張嘴,口吐人聲:“朝雲……”
“我來踐行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