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冷白的手拎起酒壺傾倒,色澤嫣紅的酒液拉成一道翻卷紅綢,落入白玉酒杯,滾出幾顆嫩紅櫻桃。纏綿的果子甜香立時溢出杯口,令人情不自禁地沉醉。
雲傾月在玉元震向她投來不贊同的目光前,拈袖喝下了這杯她存了三年的櫻桃釀。
很甜。
對得起這三年時間的沉澱。
舌尖萦繞着絲絲甜意,果香與酒香融合得十分默契,甜蜜的櫻桃味在口中彌漫時,輕淡又不失韻味的酒液把頭腦都浸得柔軟。
連雲傾月這樣對酒很挑剔的人,都忍不住續了一杯又一杯。
這還是當年月關教她釀的。
月關不止了解花草,對釀酒這門學問也極為擅長。他們年輕在一起時,月關偶爾興起釀上一壇酒,雲傾月就能和他喝的酩酊大醉,每次都是鬼魅任勞任怨地把他們拖回房間。
時至今日,武魂殿地下埋着的酒壇子恐怕都能壘成一座高塔了。
若是叫那群供奉殿的老頑固發現,不知會把他們氣成什麼樣。
可惜她大概看不到那副好玩的景象了。
雲傾月蒼白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杯壁,應付着底下人的攀談,笑容始終得體,叫人挑不出錯處。
心思卻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幾番談話間,耳垂綴着的騰龍玉墜微微放光。雲傾月動作稍頓,對旁邊的人說了聲抱歉,下一秒,玉傾雪冷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徒弟出事了。”
雲傾月微不可察地蹙眉,擱下酒杯。“怎麼回事?”
細聽玉傾雪那邊的語氣還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你那大徒弟,被溯魂夢看上了,我控制不了它。你最好趕緊過來,不然溯魂夢會直接把他拖進霧魂結契。”
“我現在就去,你幫我拖延時間。”
雲傾月面色不改,掩在袖子下的手卻握得極緊。她溫聲道了句“失陪”,起身走向玉元震,對方正跟皇城商會的會長商談事宜,見她來了,轉身看向她,等她開口。
“鶴山出了點事,我回去一趟。”
雲傾月溫溫和和地說,私下傳音裡則是冷靜道,溯魂夢失控了。
“去吧。”
玉元震沒說什麼,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脫下自己手上的戒指,仔細地給雲傾月戴上,順便私心地套在她的無名指上,同樣用傳音回答她:“這是開啟雪玉冠的鑰匙,注意安全。”
雲傾月颔首,身形一閃,殿中沒了她的蹤影。
玉元震回頭繼續談話,眉眼間卻多了幾分心不在焉。
與此同時。
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裡比龍潭之谷暴雪時的子夜更加令人窒息。周圍沒有任何光線,連四肢都感受不到,死寂平鋪在這片空間,仿佛一切存在都被無端抹消。
玉天心發着愣,并不明白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分鐘前他還在霜凝宮想何時才能見到師尊,一分鐘後他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這個荒誕的地方。
他并不害怕,直覺告訴他自己不會有生命危險。隻是恍惚間覺得身體重如千鈞,仿佛在刹那間窺見了鬥轉星移,日月争輝,晨曦升起又墜落,火山噴發又沉寂。
那份足以壓垮世界的重量不屬于他,也絕不是他能承受的。
玉天心感覺自己像是沉進了無底的深海,有種朦胧柔軟的東西包裹着他,讓他不想再思考,就這樣永無止境地下沉。
可是……不行啊。
他不能留在這。還有人在等他。玉天恒,小師妹,雷霆學院的隊友們,最重要的,他挂在心尖上惦念的——
師尊。
玉天心意識模糊地想。
他好想再看一眼師尊。
于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在這不知通往何處的,持續了很久很久的墜落中,在這永恒的時間間隙、倏忽之穴中,玉天心真的看見了自己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