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去指揮部了嗎？”

“我來幫你轉移設備。”

晴燈從孕育罐底部爬出來，清點着身邊的工具，蹲着擡頭看紅蓮，是她最親密的人。

紅蓮經過兩天休息又恢複到這般威風凜凜，威嚴的黑發随風散開，黑底白邊的士官隊服在有力而優美的身段下顯露着力量，黑亮的金屬帽檐上徽章形如平開的蓮花，檐下這銳氣的眼神變得溫柔許多，使她平滑的小臉沒有那麼與衆不同了。

紅蓮蹲在晴燈面前，見她白大褂滿是油污，絲襪刮破好幾個洞，就連身材都餓瘦了一圈，雜亂盤起的焦黃卷發白了一半，像個頹喪的維修工，隻有全身心投入科研的眼神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我建議你洗個澡，再搞。”

晴燈先看一地的零件，又看了一圈滿屋擁擠的大型設備，再舉胳膊看看自己的衣服。

“喔……讓她們幫搬完大設備，要給我放到安全的地方呀！”

“你在意保密？還是安全？”

“都是些常見的設備，我自己改過，别丢了就行啦！運來治療椅沒？”

“現在什麼都缺，你又要最新型号的，我拜托貝比從博物館都市的黑市買了一台，在外面。你們把這些大設備的裝箱子，放到酒館南牆角，就說是我定的位置。”

隊員們搬動設備的間隙，紅蓮拉着晴燈的胳膊，走到工作台按她坐下，晴燈幾乎一秒都不想浪費，馬上左手點擊黑方磚形狀的細胞編程器，右手在被她拆的隻剩電路闆和按鈕的電腦上操作，她越按越急躁。

“搞不懂啊！西大陸的家夥都是天才嗎！”

紅蓮摘下手套和帽子，把頭發梳到一側。

“黑家主天天催我參與作戰，我看你幾乎不睡覺的做研究，沒空問你，這的人都挺好的，我們聊的隐晦一點就行了，你那事情，搞的怎麼樣了？”

“噢！這不？這個就是啊！我利用睡覺的時間！哦……總之就抽空寫了個自動運算的模拟胚胎程序，按我設想！虎型機械生物的動力裝置能很快讓孕育罐裝滿0元素，在罐内0元素裡輸入胚胎程序，像造孩子那樣培育出來一個由0元素構成的意識體，就能利用意識體，編程0元素了，但最近！”

晴燈不給紅蓮插話的機會。

“我查閱細胞編程器的工作記錄，裡面說，人工合成的胚胎沒有靈魂，意識很難喚醒！哦！哦！西大陸科學怎麼突然繞到玄學上了！喔！我打算放棄靈魂啥的，他們西大陸花千年都沒搞明白的東西，我就不趟玄學渾水了，反正我看這編程器有強行激活意識的功能！喔，好像醒來的是大概率聽不懂人話，隻知道吃的家夥，并不影響我的計劃！找個地方關起來就行了。咱倆必須讨論一下，0元素的功能怎麼編程。因為一旦意識體蘇醒并離開罐子，0元素回歸中立物質，無法再改動了。”

“你拿什麼關？”

紅蓮很不高興，氣質轉換成嚴肅，她聽出晴燈隻為論證實驗結果，完全不考慮創造新生物的危險之處，但晴燈還在頭也不擡操作着電腦。

“哦！拿？喔！對，0元素構成的生物，什麼材料都關不住，哈哈！”

她和晴燈生活很久了，知道這時候不能打擊這位瘋狂科學家的積極性。

“我們沒有必要搞那麼急，你忘了自己說的話了？你有天家做後盾慢慢研究自己感興趣的學科。”

晴燈恍然大悟，停下手上的工作，擡頭聽着。

紅蓮說道：“西大陸可能就是因為無視靈魂的重要性才導緻了災難，你既然以人類胚胎結構創造新生命，就該等她自然醒來。”

“喔。。。你說的對，唉，夜星科學界早把倫理觀抛之腦後了，我被她們影響了啊。”

晴燈思考後說話。

“可是，靈魂是從哪來的呢？我一點頭緒都沒有，細胞編程器的工作記錄，推測靈魂可能是雌雄生命體結合時産生神經脈沖。喔，靈魂裡那麼大的信息量怎麼可能是神經脈沖呢？聽着就不靠譜！思考機械生物的動力來源，是超時空的未知意識能量，物質化形成的0元素，是否連接着别的時空呢？假設時空裡有個生命體能感知夜星，想來夜星，也許靈魂和意識就會注入到這個罐中！喔，這末世絕望的星球誰願意來啊？哎！我瞎猜的，洗澡去了。”

紅蓮将個人物品整理到床邊的衣櫃中，這居住艙空曠很多，北牆是她的床，靠西是晴燈的工作台和休息椅，西牆有些櫃子，往南是電櫃和浴室，南牆角有堆滿小設備的架子在門兩邊，地當中是被晴燈改滿線路的空孕育罐，東牆放着一個拆壞的治療椅和一個包着薄膜的新款治療椅，還留了很大空間，這裡原本放着那隻虎型的動力裝置。

“你把那隻虎型扔了？我們抓它費好大勁，差點死人。”

“噗，哦，你說啥？噢它在罐子底下呀！”

紅蓮看孕育罐擡高很多，頂到居住艙燈了。

“那隻小的呢？”

“我拆了！”

“噢。”

“昨晚發呆，感覺好孤單！我把動力環磨小，打印了一套食道直連胃的小型動力裝置，裝進去，哎？早上它就活了，我打算做成機械小狗陪我！”

晴燈聽門開了，紅蓮急走幾步，到門口說着什麼，門關聲音過後，屋内又隻剩她自己了。

來找紅蓮的是黑家主的随從參謀，這人平時片刻不離黑家主左右，她走的極快，紅蓮需要小跑幾步再走到并肩位置，聽她說南極特使極難對付，隊員們僅僅因為解除特使佩劍就在海岸碼頭的冰面上僵持了一上午，那特使進到指揮部就無視門衛的呵斥，靠在黑家主辦公室門邊，搞的整個指揮部殺氣騰騰，黑家主親自交接機械生物動力計劃需要的物品，南極特使卻非要見紅蓮。

紅蓮心想自己沒認識過任何一個南極人，難道是夜蘭出事了嗎？

兩人快跑沖過中央廣場，三五成堆的岸防隊員們正在議論特使到達北極帶來了什麼變局，就看到新升任指揮官級的風雲人物紅蓮和參謀官，向威嚴偉岸的指揮部大廳急奔，而且其他士官像得到了什麼消息，紛紛從酒館區湧向指揮部，整個大廳石階上擠滿了士官，一時出現大戰前的氣氛。

紅蓮趕到人流最前，先進入指揮部，長廊兩側原本通往參謀部和圖書館，現在擠滿了人，她擠進人群，停在最前排人後觀察。

人群圍出10米大的半圓空地，特使白色長發像雪原波浪起伏，發色準确的說，不是白色，是種近乎白色的淺粉，特使抱着胳膊，低頭靠牆，閉目養神。身高大約1米79，白色高領内衣與粉白皮膚相近，肩比常人略寬，各有一道銀色肩章，還能看到身後的純白披風短至上臂，銀色胸甲的花紋延伸到小腹，是種十分罕見的花卉圖案。再看她全身穿雪白色的類似體操舞者的連體衣。身形修長，肌肉明顯，曲線卻有種活潑的生機之美。人群目光順她優雅腿型向下看到腳部纏繞着銀絲，銀靴将足底墊高又連着小腿肚，是一雙镂空銀絲的機械助力裝置。

特使擡頭後，人群看她的粉色長發繞開臉龐，眉目清秀，眼神平靜，鼻型高挺，嘴角似有平和淡雅的微笑，整體給人的感覺像在雪原上優雅起舞的白天鵝，人們心中同時湧現一個詞：美。

紅蓮走出人群，特使的下一個動作用了腳部助力使得步幅很大，輕盈的跳落到人群前方，在紅蓮面前停住，伸左手遞出了她一直抱在懷中的存儲盤，紅蓮低頭伸手接着，看清她手比自己大很多，手腕各有一個銀質圓環，似乎是手套和連體衣之間的連接裝飾，特使腰後晃動的居然是一柄長劍，劍身極長，銀花劍鞘有着些許坡度，晃動中似能聽到鞘内一點空隙，紅蓮微皺了一下眉，擡頭看特使笑容間略有輕蔑。

“你為什麼找我？認識夜蘭嗎？”

特使看紅蓮的眼神突然銳猛，氣息凝緩，就後退了一步。

“不認識，我隻是想見一見是什麼人在做這件事。”

這特使說完就走進殺意滿滿的人群，面帶微笑的出了大廳。

真是個怪人，紅蓮的想法和大家一樣，颠颠手上的黑盒子，就進辦公室，找黑家主打聲招呼，看她宛如趴在桌上睡覺的黑毛獅子。

“噢，是紅蓮啊，送走了瘟神啊，那女人守住門，我正好歇歇。”

“您認識她嗎？我感覺她劍術很好，怎麼敢帶劍進指揮部。”

黑家主聳肩抖掉大衣，雙手撸了一把亂發，站直，紅蓮感覺她的健壯身體，可以徒手絞死一個機械生物。

“何止是好？上蹿下跳的像個猴子!我和她交手幾回了，岸防機甲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就我和貝比能用武技對付她，風家的王牌——風信子。那劍是個擺設，風家平時使用無人機和鍊鋸劍之類的花哨武器。她們族人就那樣，像野人一樣蠻橫，唉，希望她别在城裡惹出亂子，你和晴燈早點出結果，我好送走瘟神，我先提前給她的信息名片蓋好簽，還得發給天家主蓋。”

溫柔的謝幕

位于北極内陸中央的巨大半球穹頂下，博物館都市以環形道路分隔區域，所有圓環的中心點就是天家主的辦公室。

“南極的特使到了，同時帶來了新女王——銀雪女王登基的消息。”

元接聽了黑家主的語音并将風信子的信息名片發到天家主的桌面上。

“噢，南極穩定了啊，新女王挺有能力的嘛。”

天家主放下湯匙，點完确認，繼續享用美食。她最近剛與南極海岸上的機械兵團重新建立聯系，讓她非常得意，元明白主人的心情就故意把新聞說的有趣。

“還設陽家為行政首都。”

“哦呵呵！看來冰雪之死，餘波未盡啊~”

兩人以南極的動蕩不安為樂，元鄙視三家的行為不忠。

“前女王死因成謎，三家就迫不及待的推舉新王了。”

“因為你不是叛徒，所以不懂那種人。人的忠誠是種個體特質，與獻忠的對象無關，不是說對象對自己好就忠誠，對自己不好就背叛。忠誠的人有自己的小世界，世界外面全是黑暗，所以忠誠。我把南極的風千陽三家，看成狼，狐狸，豬！誰傻到把南極王座當寶？這種事情，隻有豬能幹的出來。”

“您是說陽家主幹的？”

天家主聽完元這話，絕世美貌的臉擠了一瞬不悅，放下了湯匙，随後雙手抖抖泡泡袖，整理着卷發和波浪領口。

“誰殺的已經不重要了，元你忠誠有餘，戰略不足。我話關鍵的點在于南極王座，那個座位太紮人了，南極人類主要由缺乏實力的移民組成，所以科技發展一直比北極落後至少一個代差。位于北極的靈能會，擔心鞭長莫及，更加重了對南極的施壓。曆代南極王都手握重兵，老實巴交的龜縮在首都風花白夜宮，稀裡糊塗的活着就行。自從冰雪上位，情況就發生了變化啊，論智鬥，我第一次遇到這麼頭疼的對手。”

元不停點頭并趕忙補救她的忠誠。

“我認為您才是智慧的頂點。”

“江山待有人才出，總有些特例，我擠壓岸防連城，逼黑家主一點點打到南極海岸了，借此控制南極沿海兩年，那裡的奴隸院機械兵團原本就是天家的财産，隻要連上我的在線AI系統，慢慢搞就是我的戰力，南極沿岸還有巨型工業設施。冰雪那女人上位後，搞了個風家，打的黑家主毫無招架之力。我以為也就這樣了，沒過幾月，她又限制住靈能會在南極的活動。”

元聽的一頭霧水，身穿純白西裝的她像個急于求學的美少年。

“這些事發生在我被您提拔之前嗎？她是普通人類怎能限制住靈能會呢？”

“那時沒你呢！我獨自看情報，感覺好神奇！寫冰雪女王站在賽博空港門口，連續幾天，對歌劇院院長唱歌者說教。”

元十分熟悉唱歌者，兩人見面隻用文字溝通。

“唱歌者的聲音是攻擊，平時不是不能出聲的嗎？”

“我估計冰雪自己也說累了，走前讓唱歌者唱一句給她聽，唱歌者對待普通人類很暴躁，又被她說教好幾天，就唱了一句，可冰雪聽完面帶微笑說真好聽。”

“這不可能吧，歌聲能消滅萬人的死亡歌姬唱歌者。”

“就一句估計不會緻命，後面還有更奇妙的事情，冰雪又跟家園堡的忏悔院院長戰争執刑辯論了一天一夜，兩人還成為很好的朋友，戰争執刑還把奴隸院機械軍團長咖啡給冰雪當了兩年女傭。這一連串的迷幻操作導緻賽博空港，家園堡，海岸工業區都對南極開放了。啊！其實靈能會的各單位在沒有上司指示之前，隻要不被人類觸及核心利益，有可能采取息事甯人的做法，冰雪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她把我編織的假象看破，對靈能會來說，根本就不分南北極，像跷跷闆的兩頭，采取均衡的措施才符合靈能會的利益，這極大程度的遏制了天家。等我和冰雪面對面切磋頭腦的時候，頭疼更震驚，人類基因的偶然中竟能誕生出此等英才。”

從實際作用來說，北極三家與南極三家沒有區别，正是因為北極三家眼光隻放在人類内鬥，南極才不得不成立了風千陽三家，天家主的器量遠不如冰雪女王。

失敗的人類隻能依靠靈能會的憐憫，想想自己既定的命運如同漏水的船隻，稍有空閑就幻想着能穿越到生機盎然的世界裡。

反過來說，生活在美好世界的人，盡可能找到生活的樂趣，穿越者不過是我們夜星人失敗後無能為力的妄想罷了，除非你也面對困境并同樣身不由己。

多餘的人

夜星作家曾參考新元220年剛普及信息技術的黃金時代，描寫生活于藍天白雲下，高樓大廈之間，普通男女的愛情故事，這個題材被稱為黃金浪漫主義詩歌。

而藍天白雲下的這對男女卻是真實的，因為他們不在夜星。

雨後的淺水，倒映着路邊的花壇和牆上行走的黃花貓，車輛緩慢駛過社區街道，四層小樓下的餐廳店員正在為晚餐做着準備，疾馳而過的車流過後，顯現一片建設中的寫字樓，走在前方的女孩手持長棍低頭步行，久未修剪的黑發遮蔽面容，使她隻顧低頭急走，炎熱的陽光炙烤了洗脫色的運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