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作北境商人裝扮,前朝與先帝時期,北境漢人與胡族多有交融,共育後代,故而身形高大似武夫的普通商人并不少見,尤其是幽州與冀州一帶。
封霁帶着兩人住進了客棧,天沒黑便休息,兩個時辰後睜眼,天早已黑透,正是行動的時機。
一個月前,信都州衙的牢獄中關了個叛國通敵的罪犯,名為楊羿。
此人并非是在近一年來大晉與烏桓的交戰中叛變,而是在二十年前,封氏從魏氏手中接過大權,剛建立大晉,烏桓趁大晉局勢不穩,進犯北疆時,通敵叛變。
據說此人當時是莊将軍部下,因其通敵害莊将軍連敗幾場,被發現後逃往了關外,在烏桓混迹了二十年。
一個月多前,烏桓已有了全軍潰敗之勢,楊羿趁亂回到大晉,自以為二十年後沒人記得他,況且他也老了,模樣變了許多。
沒想到他倒黴透頂,一到信都便在城門口的關哨處遇見了老熟人,當年一同在莊将軍麾下的同僚,如今在信都城門衛任職,還是他同鄉,更巧的是,此人記性了得,别說楊羿老了二十歲,就算是三四十歲,這位同鄉也能認出來。
因為事情過于久遠,如今的信都刺史,入朝為官不過十餘年,到信都任刺史不足五年,除了那位城門衛兵的一面之詞,對于案情無從下手,且又是通敵叛國這樣的重罪,隻得暫時關押,并立即将此事上報了朝廷。
然而據密令所述,楊羿與他的所謂同鄉,皆是皇家培養的死士。
封霁看過密令後就燒毀了,但内容記得一字不差。
皇上要他親自将楊羿帶回洛京,此人當年表面上是通敵叛國,實則是先帝送去烏桓的一枚棋子,專門調查一件對大晉皇權至關重要的事,二十年,不管調查有沒有結果,皇上都要親自見他,聽他說。
封霁原計劃是帶着長風軍路過信都,光明正大從州府押走通敵叛國的罪犯,前往洛京面聖。
然而經過林晚棠的提醒,他不得不懷疑,此行信都是個局,他沒有懷疑皇上,他懷疑有其他人知道楊羿的真實身份,楊羿所知的情報或許對某些人不利。
之所以沒有直接将楊羿殺掉,是為了引他來信都,好來個一石二鳥。
故而封霁選擇比長風軍早到,好叫幕後之人措手不及。
至于長風軍中的内應,不管他在籌謀什麼,隻要封霁脫離隊伍,他就什麼都做不了。
封霁帶着兩個暗衛潛到州衙牢獄外,其中一個暗衛離開片刻又回來,打探到了楊羿關押的位置,就在牢房最裡面西二間。
封霁找到大緻方位,并不是所有牢房都有窗,這裡的窗口就很少,狹窄,且高。
他到了一個可以看見西二間的窗口下,縱身輕輕一躍,便悄無聲息地攀附在了窗前。
深夜的牢房陰暗寒涼,靜悄悄的,隻有幾根燭火搖搖曳曳,犯人蜷縮在茅草堆裡發抖,獄卒坐在燈下打瞌睡。
最深處是關押重犯的地方,隻有兩人,其中之一便是楊羿。
楊羿已經在這裡等了二十八日,在這期間,他某次飯後莫名吃壞了嗓子說不出話,某次犯人鬧事,他被趁機踩爛了雙手,傷口加凍瘡,叫他恨不得将雙手斬斷,又一次,也就是在昨日,牢裡來了個蒙頭蓋臉的人,将他裡裡外外檢查一番,給他喂了些藥,臨走前挑斷了他四肢筋脈。
他如今不能說話,不能寫字,不能跑,甚至不知自己這副殘軀還能活幾天,能不能将探得的消息告知他效忠的人。
城門口的那個所謂同鄉,跟他一樣潛伏多年,隻為接應他,将他送進牢獄,再順理成章地被押送回洛京,可為何,這一送,幾乎成了送命。
若再不出去,他隻能死在這裡。
忽然,他察覺對面的窗口有一絲異動。
他定睛看去,看到了一小片黑影,擋住了從窗口透進來的月光,黑影隻停留短短幾個瞬息,就消失不見。
又過了片刻,有黑衣人闖了進來,一共三個。
楊羿眼睜睜看着他們迅雷不及掩耳地放倒了守在這的兩個獄卒,拿到牢房鑰匙,他預感到什麼,忙不疊起身爬行至門口。
為首的黑衣人拿着兩串鑰匙,問他:“哪一串?”
楊羿嗓子裡抑制不住發出沙啞細碎的聲音,可惜一個完整的字音都吐露不出來,他深處腫脹糜爛看不見五指關節的手,指向其中一串。
封霁把鑰匙交給手下暗衛:“試。”
暗衛動作利索,沒一會兒便開了牢房門,兩人托起不能走的楊羿,跟着封霁迅速撤退。
這番動靜雖迅速,但也免不了驚動其他犯人,有人大叫:“怎麼不連老子一起帶走呀!”
“就是啊!”
“牢頭,有人劫獄了,快醒醒!”
然而三個黑衣人誰也不理會他們,不過眨眼間,就消失在了牢房出口。
封霁在來的路上就跟下屬定好了逃脫的路線。
西城門有自己人,且出去便是連綿山林,進山雖有些冒險,但易于藏匿蹤迹。
他們動作很快,跑馬進了山,也無人追至身後。
冀州曆來是軍事要地,當初封霁平定内亂時,從東萊起兵,首要占據的便是冀州,故而對此地還算熟悉。
他帶着下屬一刻不停,直到出了十裡,才在一處山隘口停下。
封霁早在見到楊羿時便察覺他狀态不對,他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就毫無反抗地跟他們走,隻怕是被幕後之人逼得走投無路了,還能活着,也是為了做餌。
此刻停下來,封霁才來得及對他說明身份來意,楊羿無法應聲,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他們這一行的目的,算是初步達成了。
封霁卻在想林晚棠,若不是她,他還不知會在信都遭遇什麼,大概會像她夢見的那樣,着了幕後之人的道,就此殒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