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燭多點了幾層,圍在夜宴大帳的外頭。
密密匝匝的,熱鬧但無聲。
屈鶴為是被雲起擡回來的,在床上躺了二十天,才退了昏厥的高熱,漸漸地每日能醒小幾個時辰。
“要不是我機靈,藥翻了那幾個蠻子看守,你這麼冒進,肯定也得沒命!”
“王眷殊走了?我猜到了,迫不及待把自己身上的髒水潑給我了。皇帝會信嗎?我不知道,但要是我說他妹子是叛狗,他打包票不信的!”
“哕......這藥什麼味兒?吊命的藥材?這麼難吃,還不如純苦呢......算了拿來我再喝一口。”
“誰來了?蔺知生盡管讓他進來好了,這老匹夫自從我殺了監軍,可算給我些人臉看了——原來?原來自都是馬臉!”
外頭的人回禀:“是晏長史。”
屈鶴為發虛但欠欠兒的喋喋,陡然被掐斷了,像被“晏長史”三個字踩住氣管的雞。
他小聲對雲起囑咐:“你去,就說我暈了。”
雲起不贊同地擰眉看他:“你迷倒獄卒的藥,都是人家冒險入獄送給你的,你不知道謝謝人家,怎麼還把人往外趕?”
屈鶴為朝天龜那樣撲騰着調了個身,把臉埋進軟枕,恨恨地用拳頭砸床:“你知道個屁。”
“我不是白眼狼,我就是......現在沒精力接待他。”
屈鶴為起先還不覺得不對,跨過生死關,回頭梳理時,晏熔金那雙鬼火般的眼睛無處不在,他為什麼熏啞嗓子代原定的巫女,又為什麼生氣自己見王眷殊,送自己那個姑娘給情郎似的穗結?
屈鶴為耳邊嘎吱嘎吱,分不清是床架子還是骨架子響。
他迷茫又恍然大悟地喃喃:“他喜歡我?”
正操心勞力地将他翻過來、免得将瞎眼的敷料壓漏的雲起聞言大驚:“快伸手叫我重把脈!你被抓去北夷,連腦子都壞掉了!”
被雲起嘲諷了,屈鶴為搖擺的心神反而堅定了,駁問他道:“不是說,我暈的時候毒血是他吸出來的麼,都不要命了,還不是喜歡我?”
雲起猛一擊掌,斷言道:“桃花癫!肯定是這個毛病,覺得世間情感隻有一種,就是愛情,覺得所有人都癡戀你......等等,屈鶴為,我事先聲明,你發病别發到我頭上,我可不喜歡你,你别也這樣躲着我不讓我治最後死了。”
屈鶴為冷哼一聲,不和他計較,堅定不移地回想:“你沒見過他的眼睛......我不是那樣遲鈍的人。”
帳簾被銜起一角,但他倆誰都沒瞅見。
雲起脫了鞋,将腳踩在他床邊小榻上,和□□一樣抱膝蹲着。
呱呱煩他:“他來路不明,當時莫名其妙掉在你床上,雖然現在看來是個好的,但身份戶籍半點查不到,詭異得很!要我說,你有點太信任他了......雖然這回他以身犯險了,但保不齊是沒和他根源上的東西違背,萬一他的‘根’和你相沖,你就等着在愛裡倒黴吧!”
屈鶴為畢竟還病着,剛才翻來滾去地折騰,此時也沒心力和他釋清來龍去脈。
于是他想了想,簡略道:“不會,我是他的‘根’。”
雲起嘴角抽了抽:“失了智了。”
他懶得和癡呆的友人閑話,幹脆起身出去料理别的傷患:“你睡會罷,安分點,别把腦子當馬場跑了。”
“那小子,我去讓他走開,行了吧?”
屈鶴為仰面瞪着床帳的花紋,那玩意像蜘蛛網、也像水漣漪,一圈套一圈,轉得他暈乎乎的,他當即阖了眼,趕蚊子式地朝雲起揮了揮手。
然而片刻後,有人輕手輕腳進來。
依稀聽得他對守衛說:“沒事,我就看看他......我原先還和他一起住在這兒呢。”
屈鶴為半夢半醒,在心裡罵了不靠譜的雲起兩句。
那人站在床邊無常似的盯着他看,幽幽的,直把屈鶴為看得心裡發毛。然而一時再無其他動作,于是屈鶴為也懶得管他,松了下心,倒真在床帳的圖案裡晃迷糊了。
隻是,片刻後,床邊榻發出“吱呀”的半截呻吟,那人像是被動靜吓住了,于是僵了會,窸窸窣窣地挪過來。
然後那人急而淺燙的氣息,蒸着他的臉,叫他想翻過身去,但倦意實在太濃,輕易淹沒念頭占了上風。
那人的一绺頭發搔在他臉角,随即癢意緩緩向面中爬,跟小螞蟻似的爬上唇瓣,又停住了。
屈鶴為被騷擾得有些悚然,壓着他的睡意輕了兩分,才意識到那不是發梢了,是這“賊人”的指腹。
它往返留戀在屈鶴為受傷的眼下與唇邊,又在屈鶴為不堪其擾要猛睜眼前收手,如此狡猾。
随後叫屈鶴為始料不及地,得寸進尺之人并未離開,而是用一個堅潤冰冷的物件抵住他的唇,然後用他垂下的發與臂膀作牢,将他困在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