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辭,走了。”
陸晏禾走過謝今辭身旁,開口喚道,而後長袖一拂,衣袂翻飛足尖輕點,身形如驚鴻掠起,化作流光倏忽朝遠處掠去。
“是,師尊。”
謝今辭領命回應,朝着烏骨衣拱手行了禮後,視線極快地掃過季雲徵後收回,佩劍洛歸出鞘,禦劍随陸晏禾而去。
待那二人離去,因靈力蕩開的草木簌簌聲慢慢沉寂下來,四野重歸靜谧,隻餘其間零落的幾聲夜蟲低鳴,時斷時續。
“這陸小六可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待回去可要好好告她一狀,讓掌門師兄關她些時日禁閉才好。”
烏骨衣挑了挑眉,自言自語道,眼角的餘光輕飄飄落在約有四尺之隔的季雲徵身上。
少年站在屋檐下,身影似凝固在屋内的陰影中,眼睛直勾勾地朝前望着,盯在陸晏禾方才消失的那處虛空,瞳孔中似盛着未化的積雪,眼底冷而空。
他一動不動,任由跨入屋檐下的月光将身後的影子拉長,像尊被遺忘于角落的石像。
瞧着他的這副某樣,烏骨衣不由得又笑了:
“小子,你現在的模樣倒是真像極了十多年前我見到的某人,連這副眼巴巴的樣子都是一樣一樣的。”
少年喉結滾動,似勉強被這句話喚回了些注意:“誰?”
“你方才才見過他呢,就小六那徒弟,謝今辭。”烏骨衣回憶起了什麼,咂嘴道:“那孩子我是真喜歡,天賦高還肯吃苦,待人接物也是周全,論誰養這麼個徒弟今後都是享福的命。”
“隻是可惜啊,他也倔得很。”烏骨衣遺憾道。
“自打被陸小六從死人堆裡面撈出來,那雙眼睛就跟釘在她身上似的,隻認定了想要拜她門下,被拒絕不知多少次,生生當了兩年外門弟子,門中其他長老看不下去,主動開口要收他。”
“你猜這麼着,他禮數周到,好言好氣地将人給送了出去,一問,嘿,竟是他拒絕了。”
仿佛回想見當時那人的窘态,烏骨衣忍俊不禁,又唏噓道。
“若非後來掌門開口,不知他還要再等幾年。”
“這便也罷了,後來他有意另修醫道,找至我面前,卻言明隻從道,不拜師,說是此生隻拜一師,若有其他要求任憑我提,隻拜師這一條不可。”
季雲徵:“……”
無論是前世還是這世,自他見到謝今辭時他便已是陸晏禾的徒弟,從前他也并未從别人口中得知這些往事。
“多謝您提醒。”季雲徵垂眸道,“我并無高攀仙尊之意。”
陸晏禾如今對他的态度,季雲徵覺得自己似乎連做她爐鼎的機會都渺茫。
眼底郁色翻湧,他的眸中劃過幾分譏諷。
他是堂堂魔尊,是珈容雲徵,而不是那什麼都不懂的少年季雲徵,解開身上那剩下的十道枷鎖恢複修為的方法未必隻有靠近陸晏禾做她爐鼎這一條路。
上趕着做采補的爐鼎,呵,他還不至于如此下賤。
但他也不準備拜烏骨衣為師,醫修并不是他想選之道。
濃郁的香氣突然逼近,烏骨衣唇角勾起弧度,像是暗夜中徐徐綻放的曼陀羅,白齒微露,慢條斯理碾過下唇,語調像是淬了毒的蜜糖。
“季小子,可别看不起醫修啊,醫修能救你命,也可以随時要了你命。”
“真等哪日你有想救下的人卻束手無策之時,可别光哭鼻子了。”
“您多慮了。”季雲徵面無表情答道,“不會有這麼一日的。”
真能讓他做到如此的,隻有母親,但這一世,她也早已不在。
烏骨衣看着季雲徵冷峻的側臉,笑着伸手将肩上碎發朝後撩去,雪白頸間的銀鍊随着動作輕輕顫動。
“小子,今後的事,還是别那麼早下決斷的為好啊。”
“好啦,看出來你對當我徒弟沒興趣喽,最後你的去留還得等這裡之事結束再說。”
“我好心,先帶你找一處休息之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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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骨衣領着季雲徵在觀峰台七拐八拐挑挑練練,終于在某處弟子房中停下,朝着季雲徵揚了揚下颚。
“就這處吧,瞧着幹淨些,先前那些弟子今晚想必是都回不來了,我也沒空陪你,你且進去湊合一晚。”
說完,随着她拂袖的動作,那房門便朝裡敞了開來。
觀峰台集衆家之力所築,所派弟子也都是宗門内佼佼者,自然不會虧待,每個弟子房都是單獨開辟。
此處的弟子房幹淨利落,檐下寸土不見雜色,連細碎的青藓也絕無蹤迹,石闆縫透幹淨中透着青白。
季雲徵一路跟在烏骨衣身後,被烏骨衣領着閑逛,聽她喋喋不休的話,身上那濃郁的脂粉香味更是熏得他連最後的耐心也都告罄。
見烏骨衣終于選定了一處,便也随她的意思,走了進去。
入眼一片漆黑,果然無人。
季雲徵正準備仔細打量時,突然蹙眉察覺到什麼,飛速轉身,身後門扉已“砰”地合攏,其上符文如活蛇般蜿蜒亮起。
暗光流轉處,禁制已成。
門外,烏骨衣愉悅的笑聲響起。
“這個房間的主人啊,我依稀記得好像是叫紀禾,紀禾是誰來着?”
紀禾,自然是陸晏禾來這觀峰台的化名。
“诶呀我這個人記性不好,隻覺得這屋子眼見着格外有緣親切。”烏骨衣在外又懶洋洋開口道。
“這觀峰台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怎麼說你也是親眼見證的,為着你的安全,隻得委屈你先,這樣一來,外面人也進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