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聞人雙雙試圖傷人,最後也隻不過被罰了幾天禁閉。
聽别人說,作為聞人氏這一代唯一的小輩,聞人雙雙天之驕女,衆星捧月,偏偏少了幾分悟性,仙緣寡淡,于劍道一事上頗不得要領。
若是尋常人,背靠聞人氏這棵大樹,安心做個散修也罷了,可聞人雙雙偏是個倔性子,越平庸越要強,折騰若幹年,靠着聞人氏四處搜刮來的靈丹法寶,終于勉勉強強地扣響了陽華境的門。
此人可謂是個貨真價實的繡花枕頭。
靈秋見她的第一面就知道。
聞人雙雙一動不動地盯着她,靈秋移開目光,沒有注意。
眼前都是當日相關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什麼聚在一起。
靈秋對他們的事沒有絲毫興趣,連招呼也不打,轉身就走。不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淩姑娘請留步!”
俊秀少年快步追上她,不忘順手扶起地上的遊觀青。
“淩姑娘請留步!”
他跑到她跟前,靈秋打量他一眼,問道:“有事嗎?”
少年被她看着,臉上一熱,有些羞赧地低下頭,見禮道:“在下梁溪蘇韫珩,見過淩姑娘。”
原來的蘇氏的小公子。
靈秋靜靜等着他開口。
蘇韫珩道:“方才無意路經此處,聽見姑娘一番論道,在下心中極為欽佩,望與姑娘結交。”
“無意經過?”靈秋道:“你的意思是你和這麼大一群人經過這裡,聽到我在和自家師妹說話,然後‘無意’站定在原地,偷聽到現在?”
蘇韫珩慌忙地張了張嘴,僵住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好心情的輕笑,靈秋轉過去,正對上雲靖的臉。
她注意到他側臉上有一道小小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那是幾天前在擂台上,她親手劃破的。
淺淺的一道疤在白皙的面孔上顯得有些突兀,卻并不影響他的容貌,反倒額外增添了幾分血性的氣魄。
靈秋隻看了一眼,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淩姑娘這話可就有失偏頗了。”
雲靖緩步上前,撫上蘇韫珩的肩,用力捏了一下。
“此處無門無窗,何來偷聽一說?何況遊姑娘不是一直站在旁邊嗎?她可不是逍遙派的人,更不是你的師妹。”
遊觀青慌忙地擺擺手:“不是……我……”
“遊姑娘不必擔心。”雲靖盯着靈秋的眼睛,臉上笑意愈濃,“我相信淩姑娘心胸寬廣,定不會與我等計較這些小事。”
靈秋看着他那張欠揍的漂亮臉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這時候,一邊的蘇韫珩又開口道:“淩姑娘,此事的确是我們考慮不周。姑娘不必擔心,方才仙尊早已有言在先,今日所聞絕不會傳揚出去,為人所知。”
不會為人所知?難道你們不是人嗎?
靈秋半眯起眼睛。
她在想,是否這些仙門世家的子弟生來如此,最擅長模糊重點,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個個都是和稀泥、裝無辜的一把好手。
她很想出言反駁,卻怕又和雲靖對上,再生出若幹牽扯,幹脆什麼也不想說了。
沒關系,不理他,不理他們。
她可不想再因為靠近孽緣,引發血光之災。
見她未接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蘇韫珩懸着的一顆心稍稍放下幾分,繼續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對靈秋道:“淩姑娘,實不相瞞,在下早已對你傾慕已久……”
肩膀突然傳來一陣悶痛,蘇韫珩驚訝地轉過頭,正對上雲靖。
他正親昵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一臉真誠無害。
蘇韫珩盯着他的手,心想或許是自己感覺錯了。
雲靖待人一向客氣疏離,蘇韫珩從來不知道自己與他的關系何時變得如此親密。
念在他剛剛替自己解圍的份上,蘇韫珩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輕咳一聲,繼續對靈秋道:“今日一見姑娘,果真鐘靈毓秀,姿意飒爽,容光絕世,恍恍乎若姑射神人,若能與姑娘結交……呃……”
空氣中傳來一聲突兀的脆響。
這一下,無比清晰。
蘇韫珩震驚地回過頭,感覺自己半個手臂都沒了知覺。
雲靖居然把他的肩膀給捏脫臼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這頭,靈秋實在受夠了他的長篇大論,早已無聊得眼神亂飄。
對面湖邊緩緩經過一個人,靈秋眼神一亮,喊道:“師兄!”
“師妹?”
霍羽抱着一堆卷軸,驚訝地轉過頭,正看見靈秋沖他招手,而她身側竟赫然站着銀霜樓的那位少主!
聯想到早晨銀霜樓樓主夫婦突然不請自來,師父又突然像發了瘋似的要他四處去借十八年前史籍書冊,嘴裡嘀咕着“天作之合”、“神仙眷侶”之類的詞,霍羽心頭一驚,忙招呼靈秋:“你在那兒做什麼?”
話音剛落,他腳下一滑,竟然不受控制地往湖裡栽去。
霍羽手中書卷散落,靈秋飛身上前,橫跨湖面,眼疾手快地撈過他的手臂,将人帶回了岸邊。
“我在那兒等阿翹來着,她撿到一隻荷包,去找失主了。”
靈秋和霍羽一起撿着地上散落的東西,兩人各自抱着一堆書卷,有說有笑地走遠了。
湖對岸,雲靖被蘇韫珩單手揪着領子,憤怒地質問:“我說你究竟在做、什、麼!”
他盯着那兩道成雙成對的背影,鐵青着臉,默不作聲。片刻,終于道:“她不喜歡你,以後不許再去找她。”
蘇韫珩整個愣住。
他想到這幾日陽華境内流傳的謠言,火氣噌地一下竄上頭頂,揪着雲靖大喊:“你他媽恃寵而驕是吧!?就許她喜歡你,不許她看别人一眼?”
“她也不喜歡我。”
雲靖拂開蘇韫珩的手,一瞬間,蘇韫珩幾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種堪稱絕望的神色。
他又想起這些日子聽到的另一個版本的傳言——是從銀霜樓内傳出來的。
他撫着脫臼的肩膀,站在原地,頭一回感到無比的困惑。
是夜,蘇韫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同時間,陽華境内有兩個人與他經曆着一模一樣的折磨。
東北角,雲靖對着烏雲漫天的夜空,來回反刍着白日發生的事,在心裡一遍又一遍描摹最後的那兩道背影。
為什麼每一次見到她,他都忍不住刻意拿話去刺她,為什麼他不能像蘇韫珩一樣,哪怕是裝一下呢?
右邊側臉上的傷口泛起刺痛,像螞蟻不斷噬咬着血肉。雲靖想着這些事,喉嚨又酸又澀,忍不住微微攥緊了拳頭。
與他一樣,西南角,靈秋躺在床上,同樣不斷回溯着白天,隻不過她心中想的卻是霍羽險些摔入湖中的畫面。
當時他明明站得離湖面很遠。
雖然師兄自己也說是意外,但她翻來覆去,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夜色已深,靈秋從床上爬起來,悄無聲息地潛出院子,回到湖邊。
青草上還殘留着傍晚的露水,無數晶瑩透亮的小水滴中間,她仔細地找了又找,終于察覺到一絲法術的殘留。
一道極微弱的劍氣附在叢生的雜草之間,閃爍着淺淺的紅光。靈秋眉心一蹙,順着這道劍氣地方向看過去。
白日裡,站在那處的人是誰?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赫然出現一道明黃色的身影。
遠處,逍遙派的院子裡突然燈火通明。紛亂的雜音間,隐約聽得一道急迫的喊叫:“小師妹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