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很清楚,自己手握蘇氏家譜,最後一任蘇家家主蘇逐瑤十八年前死于若水河畔,正是造假身份的好借口。
屆時血脈暴露,隻需向衆人宣稱自己是蘇氏後裔,再拿出篡改過的蘇氏族譜。蘇氏一族死無對證,要怎麼編故事也不過随她心意。
隻是靈秋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會驚動徐悟。
天知道和徐悟獨處時她有多緊張。好在四年前封印魔氣時下的是死咒,身上也的确受了重傷。
靈秋拼命忍耐,額間隐藏的那縷魔氣險些被徐悟的威壓撚成飛灰,尖叫着想要逃出,被她用盡畢生功力拼命按下。
本以為差點就要交代在這兒,好在緊要關頭,徐悟終于停下法咒。
沒死在江底,反倒差點死在雲霄閣。
然而她煎熬至此,徐悟所用功力竟尚且不足一成,而且是為了替她療傷。
閉眼之時聽雲逸與師姐交談,說是今晚為徹查魔族一事,各方前輩長老皆彙聚江底,陽華境中空虛,正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近距離接觸過徐悟,靈秋心知不能再拖。
她輕手輕腳地下床,趁夜色掩護,禦風往遠處燈火而去。
這世上從沒有誰能逼迫她做事,答應阿紫已是做了天大的讓步,卻不料最後卻連聞人雙雙也一并救了。
好得很。
既然如此,江底秘境救了多少性命,今夜便成倍的取回來。
天命血脈暴露所帶來的麻煩已經遠遠不及殺戮的欲望,隻是想到今晚聞人氏與宋氏的家主長老不在,多少有些失望。
破風聲刺穿耳膜,月亮潛藏在雲層深處,整座陽華境在渾濁的夜色中散出柔質的暖,屬于聞人氏的那方低矮屋樓出現在視野中。
靈秋聽到自己如戰鼓般擂擂作響的心跳,熱血如潮水般湧上頭頂,每一寸皮膚如同被熾熱的火焰舔舐。
腳下的棠枝劃破雲層,發出陣陣興奮的低吟。她一揮衣袖,無形的屏障将前後兩處院落籠罩在一起。
宋氏與聞人氏兩族連院子都連在一起,何嘗不是一種天助我也?
靈秋負手立于朱門之外,聞人氏守門的弟子見到她,先是目露惶恐,而後便作勢要亮出寶劍。隻可惜劍未出鞘,熱血已從筋脈噴出,将院門染得鮮紅。
靈秋提着棠枝,大步走進院子。
魔氣在雪白的裙角潛行,如鬼魅穿行,融入每寸劍氣劃破的傷口,侵蝕潰爛。
靈秋每走一步,天地間便多開出一整片刺目的殷紅。
慘叫聲不絕于耳,于她而言卻更像興奮的淺唱低吟。
聞人氏中沒人能與她一戰,哪怕僅僅隻是一支棠花。
淺粉的花被血浸透變作深紅,靈秋步步從容,眼神卻半點也不落在死去的人身上,視血肉為塵埃。
聞人氏夫婦被外間動靜驚擾,匆匆奔出,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昭彰漫天的魔氣。
兩人推拒正事留在家中陪護受驚的聞人雙雙,萬萬想不到會與魔族正面遭遇。尤其是看清楚來人是誰後,更是驚詫不已。
說來奇怪,北方修士受魔族侵襲多年,本該有幾分抵禦魔氣的法門巧道,這一路殺來,靈秋卻隻感覺無比輕易。
也不知這些世家子弟是如何苟延殘喘至今的。
莫不是北方魔族會對他們手下留情不成?
聞人氏夫婦一見四周倒地身亡的門人弟子,面上大駭,一人驚呼:“你竟是魔族!”話音未落,喉骨盡碎。
“既是上門尋仇,我便不必故作姿态,與你們廢話了。”
靈秋輕笑一聲,下一瞬,魔氣蔓延,前後房屋皆淪為廢墟。
此時此刻,從外面看,兩座院子隻是靜默地伫立在夜色中,顯示出幾乎詭異的安定與和諧。
說實話,這并不是多麼高明的障眼法,隻是剛剛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各門各派無暇去管别家事務,也就沒人能注意到。
業火将巨大的廢墟點燃,烈焰中,再無一人出聲,連慘叫都變得遙遠而缥缈。
遠處有泠泠冷光閃動,靈秋緩步踏火,走向那人,俯身拾起地上的寶劍。
聞人雙雙半邊身子被壓在廢墟之下,半邊身子被宋微瀾護住——後者早已被業火吞噬,半個人都化作焦炭,死狀凄慘,難辨原貌。
若非他以命相護,今晚她就不用再多動一次手了。
想到這兒,靈秋不禁覺得有些晦氣,用劍一把挑飛了宋微瀾的遺骨,又驅使劍尖輕輕擡起聞人雙雙的下巴。
晶瑩的眼淚一顆一顆滴落在劍上,順着劍鋒滑落,真真是我見猶憐。
真的死亡逼近時反而沒有那麼恐懼了。
聞人雙雙看着靈秋,雖然力竭,卻仍努力梗起脖子,質問道:“為什麼……既然要殺,又為什麼要救我?”
“救你之事非我所願。聞人氏欠我不止一命,如今我想要回來,順帶添幾成利息,不是很合理麼?”
靈秋微微一笑:“我作為魔族之人卻不小心救了這麼多仙門修士,總要取些報酬才是。你們這些世家中人一向自诩仁德,不如索性替同僚出了這幾百條命,也算死得其所。如此一來既全了你們的仁義,也不辜負世人總說魔族狠戾,兩全其美,不是嗎?”
劍尖劃破脖頸,血珠和淚珠混在一起,落入污糟的地裡。
聞人雙雙眼中閃爍着絕望的光,無力地垂下頭去,匍匐倒地。
周遭黑煙四起,靈秋将殘餘的魔氣聚集在廢墟中央,施法清理好身上的血,大步邁出院子,随手撿了根落在地上的樹枝,往雲霄閣飛去。
障眼法散去,魔氣朝着全然相反的方向瘋狂逃竄。一瞬間,嗆人的焦炭味與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在整座陽華境中四散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