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今有人告發，春闱考生詭冒姓名，拆換家狀，經核查無誤,現将其作弊者劉濟流放外地，終身不得科舉，涉事官員官籍除名，編排和謄錄官員一律革職查辦，涉事謄錄者，終生不得科舉回京！

欽此！”

今年秋日的京城雨水格外繁盛，下到傍晚依舊淅淅瀝瀝的，可陶姣卻絲毫不平靜，她跪在庭院中的石闆上，渾身濕透遍體生寒，隻覺得這些雨水像密密麻麻的針，織出一張足矣壓倒一切，天衣無縫的無形布，叫人喘不過氣。

她母親在一旁跪着抽噎着，絮絮叨叨的說些茫然的話。

陶姣聽着母親的喃喃自語，隻得慢慢挪過來，用小小的身體抱住母親被雨澆得冰冷的胳膊。此時陶姣才聽見母親在說什麼。

“這可怎麼辦啊，怎麼辦……”

這話說的凄涼可憐，陶姣見不得母親這樣，隻得強忍淚水看向父親。

他父親也在他們前面跪着。

他穿着布衣布鞋，也都濕透黏在身上，官服官帽很早就被他脫下來疊得整整齊齊，整理好放在了一邊。從始至終額頭都抵着石闆，自打聖旨宣讀以來，就在沒有起身過。

陶姣隻得放棄，低下頭，和母親蜷縮在一起，像兩隻無家可歸的小獸。

很快，她感覺到了一縷細微的走動聲音，是背後的廳房裡出來了一隊身穿軟甲的士兵。他們步調一緻，帶着武器，雨把他們的甲片砸的悶悶作響，從陶姣身後列隊走過，略過他們一家，朝向父親跪着的方向，對着那個宣讀領旨的官員拱手。

“回禀大人，搜查完畢，沒有任何可疑物品。”

官員穿着紅色的官袍，腰間扣着金帶，輕描淡寫的把手裡的聖旨放到一旁的楠木托盤裡。

身後有人撐着傘，故而一點雨也沒沾上。他聞聲擡頭，對士兵頭頭笑着道了一句辛苦，這才看向跪着的陶姣一家，面帶惋惜的道：“陶大人，可真對不住，你說你辛苦當差也不容易，怎麼就一時掉錢眼兒裡，幹這換卷的事了，偏偏還被人舉報，沒了官也沒了錢，何苦來？”

陶姣年紀太小聽不明白。她父親卻緩緩擡頭，聲音滄桑卻很堅定：“這種事，我根本不屑幹。”

那紅袍官員眯起眼睛笑了，又忍不住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麼說，如今已是證據确鑿，你就算長八張嘴，那張卷子你也說不清了。你我同鄉，我不想把事辦絕，給你點兒時間，自己收拾點錢财自行出京，我就當交差了。你也理解理解我，大家都不容易，我也不想來硬的。”

父親眼角濕潤，看了眼那一隊的士兵，躬身對官員行了一個大禮，道;“……多謝。”

其實也沒有多少錢财，陶姣一家一向清貧，也就她自己和隔壁的小世子有些情分，這宅子也是小世子求着侯爺送的陶姣一家。陶姣渾身濕淋淋，流着眼淚，瑟瑟縮縮在官兵的目光下回了房間，看見了床頭的魚形玉佩。

或許是覺得這玉佩不怎麼樣，所以沒有收走，也或許是想留點什麼給他們當盤纏，不忍心收的太徹底。

陶姣立刻感覺升起了一線希望，拿着它沖了出去。

“姣姣！”父親看見女兒發瘋一樣迎着雨跑出房門，立馬吼道，“門外都是士兵，你幹什麼去！”

這聲音有些凄厲，陶姣不得不停下來，幼小的身體一抖一抖，回頭哭着道：“爹！我去求世子好不好？”

世子……他低頭看向女兒緊握的玉佩。

那塊玉佩是世子送給他女兒的，可如今大局已定，再掙紮也是無用，又何必連累别人呢？

她父親滿眼通紅，抖着下唇，朝陶姣伸出了手：“姣姣，過來吧。”

陶姣一邊哭一邊朝父親走，最後躺在父親懷抱裡哭的撕心裂肺：“去找世子……去找侯爺，女兒不想走……”

“好孩子。”父親仿佛一瞬間蒼老許多，低頭摸了摸女兒的臉，說話都要停頓一下哽咽一下，才能說完，“可咱，不能連累别人啊。”

這府邸早被圍的密不透風，就像這雨從不放棄任何一個角落。就算陶姣出去了又能怎麼樣？

出京城時，天邊隐隐閃過些白光，雷聲也從很遠的地方沉重的壓來，昭示着接下來雨隻會越下越大。陶姣牽着母親撐着傘，走的搖搖晃晃，父親帶着雨笠牽着騾子，馱着僅有的一點盤纏東西，就這樣走在雨裡，入夜才一路走到山道。

可他們并不知道，暗處對準他們的刀子已經被這越下越大的雨洗的雪亮，像閃電一樣白光森森，頃刻就能把陶姣眼前的黑夜變成紅色血獄。

随後的驚雷仿佛要把整個世界劈裂，在陶姣耳中徹響！

“師父？師父？”

似乎有人在喊她。

柳桃溪知道自己被夢魇住了，努力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在馬車裡躺着，眼前的小姑娘正擔憂的摸着她的額頭。

看見柳桃溪睜開了眼睛，小姑娘才放下心松了一口氣，道：“師父，你睡了好久，還一直在發抖，到底夢見什麼了？”

“沒什麼。”柳桃溪坐了起來，淡聲安慰道，“夢見了一點往事而已。”

當年父母被殺害後，她就經常做這個夢。這麼多年都是如此，陶姣，或者稱之為柳桃溪，已經這樣在京城外過了八年。

小姑娘松了口氣，又有些埋怨：“師父怎麼老在做這個夢，偏偏每次都不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平白吊人胃口。”

柳桃溪輕輕牽動一下嘴角，對此一點沒生氣，微笑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尖，道：“我是怕你知道了晚上睡不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