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逸岫邁步現身,眯起眼遮壓眼底紅光:“為了你妹妹嗎。”
樊隽遠揚起柔和笑意:“你的同類,對吧?我猜隻有你會想得到。
“但我沒料到會這麼久這麼久,你才反應過來?為什麼?你也被她們同化了嗎?”
燕逸岫沉默皺眉,難以啟齒。
樊隽遠自顧自接話:“我知道了,你隻是從沒想過有人會為你們出頭,你被打壓太久了,早就不抱希望了,對吧。”
說完,他一歪頭,四周瞬間張開透明結界。
“隻是隔音屏障而已,别緊張,今天該好好慶祝你覺醒,我可不會掃興,非在這好日子和你動手。
“等我說完你就知道為什麼要隔音了,你不會希望你隊友們聽見的。”
樊隽遠走到櫃子邊拿起一個相框,指腹來回摩挲幹淨透亮的保護層。
“不止是你,我和我妹妹也算是同類,至少小時候是。
“關于‘太安靜太内向’、‘要大膽鍛煉’之類的話,我也從小聽到大,我照做了,最後還真的有所改變了。
“所以我性格比她外向一些,因為自己成功改變成了更符合外人喜歡的模樣,我以為阿遙也能輕松做到。
“我太無知了,明明是一家人,卻自以為理解,總是忽略她的真正感受,也不夠敏銳,等到發現情況不對時已經晚了。”
樊隽遠看向燕逸岫,翻過相框給她展示。
“你也看不出來什麼問題,對吧?
“她太懂事了,我一點都不希望她有這個‘美德’,她不想讓人識破和擔心,也不想受更多責備,一年年來重複和改進,精益求精,演出了這樣自然的狀态。
“表面越開心,别人越不明白自己其實已經觸犯禁忌和底線,毫無知覺地一直侵入,最後她再想拒絕也來不及了,沒人會當回事,她隻能把痛苦埋藏到更深處。”
燕逸岫腦海中浮現出在潔白病房裡沉睡的身影:“所以她……”
“沒有,不是自殺未遂,确實是意外,她一直想要的意外,老天終于成全她了。
樊隽遠自嘲笑笑,郁結神色多了幾分惶惑:“我本以為是這樣,她傷得那麼重,可竟然活下來了,醫生甚至誇她求生欲很強,所以我都被搞糊塗了。
“我動過關閉設備讓她徹底離開的念頭,可遲遲下不了手,我也懷疑自己了,說不定阿遙喜歡就此沉睡?或許她真的想活了?
“我推測不出答案,你覺得她到底想死還是想活?”
“……”
“很混亂,對吧?思來想去,我意識到與其糾結這些,不如去做真正該做的事。
“如果她沒有接受那些沒用的規訓,如果她沒受那麼多傷害,或許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你也很明白到底是什麼害她至此,而我又該去哪裡讨公道。”
原來這就是樊隽遠朝外傾瀉怒火的原因。
燕逸岫終于吐了口順氣出來,覺得自己不能被他牽引情緒,該作出反應了。
她适時開口:“我明白,你妹妹經曆過的痛苦我也經曆過,我深有體會所以也不會高高在上評價什麼,但至少……”
她張了張嘴,話突兀斷在這裡,道不出新的字眼。
“至少什麼?”樊隽遠冷笑,眼裡浮出一絲揶揄,“你也說不出來,對吧?
“因為你明白那種感受,那些人就是可恨,就是應該消失。
“憑什麼她們三言兩語所謂‘為你好’的無心之語就能輕易傷害别人的心?不是同類不理解很正常,可為什麼要逼迫别人改變本就不該稱為錯誤的事?”
樊隽遠小心放回相框,轉身認真對視:“我恨我明白得太晚,也慶幸自己最後體會到我們、你們的痛苦,有了反抗和報複的念頭。
“你們都被壓抑太久,被塞進唯一标準的模具瓶子裡生長,已經被塑造成她們想要的形狀,擺脫不了了,也意識不到還有别的方法。
“既然我覺醒了,我就要做第一個改變的人。
“你肯定思考過逃離的方法,發現除了與世隔絕外沒有别的路,但其實還有另一條路。
“想不再被定型成你們不想要的形狀,隻有打破這個扭曲的模具,你們身處其中打不破,我在外面可以幫你們。
“我就是要讓那些人明白,如果這麼不會說話,如果非要說那些傷人的話,如果非要自以為是折磨别人,就該做好永遠說不了話的心理準備。”
燕逸岫垂在兩側的胳膊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也曾經因為無法融入而崩潰,覺得死了算了,活着太痛苦了。
“我知道你和隽遙也很痛苦,但為了這個原因……”
話再次斷了。
說不出來,為什麼說不出來,燕逸岫後背一陣冷一陣熱,冰火來回翻覆融攪,讓她頭暈胸悶。
為什麼想不出反駁的話,為什麼說不出口,為什麼無言以對。
樊隽遠抱起雙臂,噙着笑等她反應,眼神裡的冰冷譏诮愈發濃烈。
于是現在不隻是背後,連正面也被冷冽的氣流包圍,燕逸岫用力深呼吸,暗暗活動手指。
說不出,索性不說了,先把人抓了再想。
燕逸岫解除僵硬狀态,直接沖刺閃現到他面前。
樊隽遠有所防備,迅速後退躲開保持距離,不讓她有機會擒住自己,任由子彈刺穿身體各處。
他後退到牆邊,邊靈敏躲閃,嘴裡仍然不緊不慢繼續說話。
“你也經曆過這些,雖然我不是你,但我多少明白你的苦。
“你也哭過無數次吧,你也恨自己為什麼要出生吧?我的回答和我曾經對阿遙說的一樣,一直沒變——
“憑什麼想死的是你們?
“不該出生的,明明是那些高高在上摧殘折磨你們的人。
“那些不肯包容的人才應該回爐重造,或者永遠都别來世上,你說對嗎?”
樊隽遠狹長雙眼彎起,眼角的小痣也随之移動,像往上爬了幾毫米。
“燕逸岫,你确定要抓我嗎?那為什麼我說了那麼多,你卻始終沒能說出反駁的話?”
戳到痛處,燕逸岫不禁咬牙。她直直望進樊隽遠眼裡,透過他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看清了自己眼中火光烈烈。
“你也恨的對吧?你也想過殺了那些人,對吧?你的厭世情緒我感受得到,你也痛苦無法解脫,甚至還要受道德煎熬。
“所以除掉我又怎麼樣?還是有那麼多人和事對我們不友好。
“明明你也是受害者,為什麼要背叛同類站到壓迫我們的主流那頭?”
樊隽遠伸出手,露出更溫和笑意,仿佛透過她在呼喚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