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舟再次登門時,吳祖卿和他在書房裡談了許久,後來還下了幾盤棋,磨練着謝逢舟的性子。待到謝逢舟推門而出時,眉梢眼角俱是春風化雨的喜色,步履卻似踏在雲絮之上,仿佛陷入了某種難以置信的夢境裡。
廊下新開的西府海棠沾着露,蕙甯随手采了一枝别在發髻之間,忽聽得書房門軸輕響。謝逢舟廣袖盈風站在不遠處,頰邊那抹薄紅倒像是飲了陳年女兒紅,熏熏然的樣子。她忙垂下團扇遮掩神色,扇面上繡着的雙蝶卻随着急促呼吸微微顫動。
上次他們街上談論詩詞歌賦,言談間盡是灑脫和輕松,而今西郊柳堤上,氣氛卻顯得有些沉默,連說什麼都不知道,一路上都小心翼翼。
仿佛什麼都變了。
終于,謝逢舟選了個話題笑道:“昨兒在宮中遇見一位熟悉的女子,蕙甯姑娘可知道是誰?”
蕙甯聽他把稱呼換了,于是也跟着開口:“逢舟公子,請講。”
謝逢舟嘴角帶着一絲笑意:“就是那日街上遇到的戴面具的小姑娘,她認出了我,而我卻沒認出來她。她竟是宮中的琅琊公主,七公主。年歲比你小一歲。”
蕙甯莞爾:“我記得她,雖沒有見過真容,但想來一定是位十分可愛的姑娘。”
謝逢舟目光微微一轉,深邃而又溫柔:“她金枝玉葉,千嬌百媚,宮中許多人都為她傾倒。但在我心裡,她怎麼也比不上某人。”
蕙甯聞言,不由得羞紅了臉,輕輕嗔道:“若真是公主挑了你做驸馬,到時候你還能這樣說?”
謝逢舟連忙搖頭,神色認真:“我說的是真心話。别人怎麼想不重要,在我心裡,禦花園萬千牡丹,怎及西府海棠清豔。”
蕙甯低下頭,心口突突地跳,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謝逢舟見她如此,笑了笑,随即招手讓小厮遞過一隻精緻的風筝。那風筝做成了芍藥花的樣子,色彩鮮豔,形态優雅,似随風而動,栩栩如生。
蕙甯擡頭看向天際。天氣晴朗,陽光透過雲隙灑下,但不知為何,東邊雲霞灼灼如火燒雲,西邊卻飄起牛毛細雨,像是天地間有些微妙的錯亂。
謝逢舟在她身旁,松開線軸,将風筝的線交到她手中:“試試看,能不能放得穩。”
蕙甯接過風筝線,手指輕輕纏繞,紙鸢借着春風扶搖直上,掠過柳梢,穿過流雲,在她清澈的眸子裡映出翩跹的影子。她仰起頭,唇角微揚,笑意盈盈,謝逢舟背靠梧桐樹幹,本該仰望天際的目光,此刻卻凝在少女被霞光鍍亮的側顔上。
突然,蕙甯回眸,四目相對,那一瞬間,臉上的笑意凝住,脖頸漸漸洇出海棠色。
謝逢舟低聲呢喃:“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她沒有出聲回應,隻是臉上的紅暈漸漸加深,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
謝逢舟見狀,心中忽生一絲擔憂,怕她誤會自己的話輕佻,于是語氣變得更加認真:“我是真的,雲姑娘,我對你的心思……”話未說完,突然傳來琅軒急匆匆的聲音:“大人,大人,府上來了客人,說是找您有急事。”
琅軒氣喘籲籲,顯然是有急迫之事。謝逢舟的話被打斷,心中有些不悅,眉頭微蹙,忍不住斥道:“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先穩住,慢慢說。”
琅軒忙深吸了幾口氣,趕緊道:“府裡來人傳話,按察使林大人有要事相商,吩咐您盡快回去。”
謝逢舟無奈,隻能對蕙甯道:“實在抱歉,蕙甯姑娘,我得先走一趟。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蕙甯看了看天色,微笑着搖頭:“沒事兒,天還早,你先去忙吧,我再玩會兒,等會兒自己和檀雲她們回去。順便還要給外公買雞絲粥。你也路上小心,莫要急。”
謝逢舟心頭一陣不舍,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那你回去記得差人告訴我一聲。”他那雙溫暖的手掌,有薄薄的繭子,卻異常穩重,蕙甯隻覺一陣溫暖從指尖傳遍心底,仿佛一股安定的力量。她低頭微笑:“嗯,知道了。”
謝逢舟剛轉身走出幾步,蕙甯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提着裙擺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袖。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她,蕙甯臉上泛起一抹嬌羞,輕聲在他耳邊道:“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尾音散在風裡,染紅了她半邊雲鬓。
謝逢舟心中一暖,腳步微頓,卻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回過頭,目送她站在那裡,風筝在天際翺翔,猶如她那份清新脫俗、輕盈如風的笑顔,飄然若仙。
蕙甯的風筝飛得極高,迎風搖曳,仿佛要将雲彩也割破。然而,她正看得出神,忽聽得“啪”地一聲,線被旁人的風筝絞住,風筝一頭栽了下去,遠遠墜在半山腰的那片樹林裡。蕙甯心頭一緊,這個風筝意義非凡,她怎舍得就此遺失?
檀雲見狀,忙勸道:“看着像是落在半山腰的小寺廟附近,那裡人煙不多,或許還能找回來。”兩人當即匆匆趕了過去,果然,一路尋到那座半山的小廟,廟門寂靜,唯見一株老槐樹的枝影搖曳,撲在台階上,像是幾筆疏淡的墨痕。
蕙甯見寺廟裡一位年幼的小沙彌,忙上前說明來意,又虔心上了一炷香。小沙彌聽罷,合掌一禮,便領着兩人往後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