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思及明兒要做的事情,謝逢舟總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思緒如藤蔓一般纏繞,心頭的波瀾久久不能平息。
天色剛剛破曉,院中還留着夜雨的餘涼,琅軒便快步進來,神色中帶着幾分不安與慌張。他在門外輕聲禀報:“爺,宮裡頭來人宣旨,請您趕緊過去。”
謝逢舟尚在迷蒙中,聽得此言,連忙披衣而起,步出卧房。
大堂之中,幾位内監恭謹而立,鴻胪寺丞也在一旁候着。屋内氣氛肅穆,卻帶着一絲難掩的喜氣。謝逢舟拱手行禮,低聲道:“不知諸位大人莅臨,有何見教?”
來者皆笑容滿面,語氣裡溢出掩飾不住的祝賀之意。内監連連拱手,道:“謝大人,恭喜,恭喜!”
謝逢舟一時摸不着頭腦,隻得讪讪一笑:“不知有何喜事?”
領頭的内常侍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謝大人還是先聽旨吧。”
謝逢舟心中愈發疑惑,仍是依禮跪下。鴻胪寺丞展卷高聲宣讀:
诏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宗廟之重光。大理寺司直謝逢舟,器蘊珪璋,行标竹柏。理憲清風,丹忱可鑒。孤貞克守,允協朕懷。
琅琊公主,毓德璇闱,柔嘉成性。年及笄珈,宜締良緣。今命尚主,其制如左:
一、授驸馬都尉,賜紫金魚袋、銀章龜鈕,佩劍入朝。
二、賜永安坊甲第,工部營繕,依公主府規制。
三、納征諸禮由少府監代行,賜絹三千匹。
四、宗正卿攝醮戒,太常寺備合卺儀。
五、追贈謝氏三代光祿大夫、郡夫人。
布告中外,奉敕施行!
福盛五年五月初九
宮中诏音回蕩,字字如雷,落地有聲。謝逢舟卻隻覺耳畔轟鳴,心口如被重錘擊中。那“尚主”二字,似一道天雷劈下,将他所有的期望、籌謀與溫存心事劈得粉碎。
堂上衆人滿面春風,語氣誠懇:“謝大人,這可是無上的榮耀啊,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他卻仿佛置身夢中,臉上沒有絲毫喜色,隻是怔怔跪着,指尖微微發顫。
琅軒在一旁看得分明,趕緊俯身,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按,低聲勸道:“爺,這可是聖旨,您且先接下,咱們再從長計議。”
鴻胪寺丞與内監對視一眼,見狀隻當他是喜極而呆,便陪着笑臉催促:“謝大人,莫不是高興傻了?快快接旨——聖恩浩蕩,可不能怠慢。
”
晨光透過雕花窗棂灑落在檀香案幾,屋内氣氛肅殺而盛大。謝逢舟終于回過神,顫聲謝恩,接過聖旨。心頭卻是一團亂麻:昨日還在籌謀提親,今日卻被天命強行改寫前路。身負榮光,舉世豔羨,可他心裡,卻隻覺得徹骨的空寂與無助。
自古“榮寵”二字,多少人夢寐以求。可落在他身上,卻仿佛裹着寒霜的錦衣,外表光鮮,内裡卻是一道道看不見的桎梏。
人生無常,不過如此,那日街市上的偶然一見竟生出這般波瀾。
公主尊貴,尚主為榮,可他心底那一點私情、心事,卻被這道聖旨無情碾碎,連掙紮的餘地都未曾給他留下。
蕙甯正與绛珠一同在卧房揀揀草藥,窗台上擺着新曬的黃芪,當窗日色淡淡。
檀雲自外進來,腳步輕緩,神色卻似有千鈞。她站在門口,肩頭微微發顫,半晌才低聲道:“姑娘……”
蕙甯偏頭,唇角含笑,聲音溫和得仿佛春日細雨:“怎麼了?是不是犯了什麼錯,怕外公罰你?跟我說說看,無妨的。”